今年三四月份，都昌县城的居民们抢购板兰根、白醋之类的东西，涌起好几个浪潮，后来，又听说了抢购食盐的事，我一直对人们传言的所谓“瘟疫”一事报以一笑。不久，中央电视台郑重其事地播出了抗非典的系列节目，我才认识了一个叫SARS的东西，才感到吞噬人类生命的魔鬼随时就会出现在我们身边。虽是春夏之交，人们普遍感到了阵阵寒意，并以紧张的心绪注意周围事态的变化：都昌街头，不时有戴了白色口罩的人走过；都昌县人民医院门首，急急地挂起了发烧门诊的牌子……

　　余祖明，就这样传进了我的耳鼓，走进了我的视野。

　　都昌县委县政府的领导们对抗击非典工作的重视，几乎与市民们哄起的抢购风潮同时发生，适时成立了全县防治非典指挥部，县人民医院为全县治疗非典的定点医院，院方成立了抢救领导小组；医务人员的动员大会开得慷慨激昂，白衣战士们纷纷请战的场面蔚为壮观，发烧门诊医务人员的挑选名单，在院领导的会议桌上敲定———余祖明，就这样第一个走上了都昌县抗击非典第一线，只身扛起了发烧门诊的牌子。与此同时，他被医院任命为急救中心副主任，很有些火线提拔的意味———临危受命，多少也就有了几分悲壮。

　　余祖明是都昌县三汊港镇长虹村人，今年39岁，地道的农民的儿子。兄弟五个他老小，但在他出生的前一个月，他的父亲便撒手西归了，他的童年的苦楚便可见一斑。1986年，他毕业于九江医专医疗专业，分配在江西制氧机厂工作，1998年才辗转回家乡，在县人民医院穿起了大白褂，在急救中心工作了好几年。他为人诚实，品行好，上进心强，工作负责。其撰写的医学论文《高血压病个体化治疗》曾在《中西新医药》杂志发表。平时工作中，主任詹亚平有事走动，留下的一句话是：“有事找余祖明”。这自然是詹亚平对余祖明工作能力与工作作风的一种肯定。副院长陈军说，提拔余祖明为急救中心副主任，院方早有考虑。而且在去年，医院就送余到北京酒仙桥医院急诊医学专业进修了。

　　非常时期提拔，余祖明身上的压力可想而知。兴奋和焦虑，同时煎熬着这位奔赴火线、忠厚老实而又积极进取的人。

　　发烧门诊成立之初，只有一间房一个人，一天到晚接诊、登记、报表，余祖明忙得连轴转，中午吃盒饭，晚上值夜班。随着工作量的不断增大，发烧门诊才增加到三个医师两个护士，虽然挂了三班，但作为负责人，即使不是自己当班，一有事就要赶来。那种辛苦和劳累自不必言说。5月的一天晚上，接连来了三个发烧病人，每来一个都要叫他前来会诊，跑来跑去，忙到半夜三更方罢。6月初的一天下半夜，一个从沿海地区打工回来的发烧病人，送到了发烧门诊，门诊拨通了余祖明二十四小时开着的手机。那天的他感觉特别不好，三餐未吃东西，肚子又隐隐作疼，迷迷糊糊之中接了电话，就立刻往门诊赶。会诊时，他眉头紧锁，脸上虚汗直淌，直忙到把病人送往隔离区。同事关切地问他哪里不舒服，他什么也不肯说。

　　原来，早在1986年，余祖明就因胃溃疡做了胃切除手术；2001年，又患了乙肝。上发烧门诊前，他的同学杜医师拉他做了一个B超，结果显示肝硬化。对于这种疾病，作医生的心里都一清二楚。同学坚持要他住院治疗，并要代他向领导请病假，余祖明拦住了他，还非常坚决地请求为他保密。这样，院领导们就不晓得这位走上抗非一线的余祖明，本身就是一位病人。

　　终于，6月10日，余祖明两眼一黑倒下了，这天，离院里原定的发烧门诊换班时间仅差两天……

　　余祖明的思想观念一直很“正统”，他的身世和所接受的教育，让他从小就信仰共产主义，在《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红岩》这样的文化熏染中，形成了他一直坚守着的人生观，湖南省委副书记郑培民的日记在报纸上刊登后，他认真阅读之余还做了剪贴收藏。对农村百姓，他总有一种天生的亲近感。对病号总是和蔼可亲，有求必应，有时还为病人垫付药费。他觉得这样做很容易理解：“我自己也是吃苦过来的。”

　　余祖明倒下了，倒在了发烧门诊。他的妻子王晓静含着泪说，其实在5月下旬，余祖明又作了一次B超，已发现肝脏门静脉已增宽到16毫米。这期间食欲不振，肝区肿大，但他就是密不示人。他一门心思只想坚持到6月12日，他想6月12日后再住院治疗也不迟，那时候，自己的抗非经历就划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了。当救护车将余祖明送往江西医学院二附医院抢救并检查后，令人吃惊的是他的肝癌已经发展到了晚期！而余祖明苏醒过来的第一句话却是：“唉，只差两天……”他的遗憾是，在抗非前线，他没能坚持到最后。

　　从南昌回来后，余祖明在县人民医院已躺了两个多月了。为采写余祖明，我找了几位院领导。副院长张江东说，1998年抗洪抢险时，他带的医疗队在杭桥东风圩堤，刚刚调来的余祖明是自告奋勇要求参加的。那时就发现他身体状况不是很好，脸色腊黄，吃东西没味，问他是不是有病，他摇头：“没有没有。”他总是一天到晚巡回在十里长堤并坚持到最后。

　　在都昌县人民医院住院部二楼的一间病房，我见到了形销骨立的余祖明，抗癌的药水通过一根细细的透明的管子，涓滴地注入他干瘦的体内。然而余祖明展示给我们的却是十分坦然的笑容。他说癌症是基因出现了变异的结果，精神状态好就会调整过来的。他以一个医生的理性，冷静地看待自己的病变，却又以一个白衣战士的执著，在病床上，颤颤巍巍地写下了第一份入党申请书……

　　百感交集的我真的什么也说不上来，我只是对他笑笑，我知道我的笑一定会比哭还难看。临走的时候我伸出两根手指组成英文字母“V”的样式，他也从被窝里抖抖瑟瑟地抬起一只手，也伸出两根手指，颤巍巍地……

　　(杨廷贵 江西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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