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不是为感悟什么而生活，但生活中总伴随或大或小、或深或浅的感悟。感悟是一种精神生活，是人的一种本能——人的心灵需要。犹如酷热中向往清凉，沙漠中向往绿阴。感悟需要一种依托物，通过它构架心灵通道，比如我之于陡水湖。

　　我曾经多次穿行陡水湖。20世纪80年代初，我告别农村走到窑下的水泥厂开始我的工人生涯。我的工作和居住地几十米开外，正是清波荡漾的陡水湖。春夏之交，湖水涨满，许多农家小木船便在这里停泊。这里是个库湾，陡水湖安详地在我面前呈现。其时我病怏怏的，生活的压力不小，工作也不怎么顺心，但我已怀揣神圣的文学梦，悄悄地苦读、苦写，与命运作顽强的搏击。平时我沿运煤的小铁轨走到出河场，聚集大片木排的陡水湖向我敞开湛蓝而浩亮的一角。薄暮时分，火车吐着白烟，吭哧吭哧的。灯火明亮，高耸的青山已隐去，雾气低回，我的心却不由一振。

　　接着，我经常乘航标船穿行陡水湖，冬春季节，风大浪急，雾气汹涌，白蒙蒙一片，溯风凛冽，我有种超然出世的感觉。中午雾散去，山更青，水更蓝，船行的白浪延展得很远很远，互相交叉，陡水湖荡动起来。我坐的船颠簸不已。猛抬头，万仞石壁在面前，仿佛水路到尽头。船还是向前驶去。这时山壁好像自行分开，一大片开阔的水域又在面前。

　　春夏秋冬，陡水湖的水色是不同的，嫩绿，青绿，深绿，湛蓝，苍黑。大概是因为岸边青山色泽的变化吧，我寻思它还有别的原因，但最具说服力的恐怕还是它有着清澈的水质，两岸逶迤的青山守护着它，春夏秋冬装点着它，它由衷地展现不同的水色，这不正是它对青山对蓝天对人世间的感应、感悟和回报么！世界万千的江海湖泊，陡水湖这一特色恐怕是惟一的，这实在是天地造化之功啊。

　　这么着，我的心放松了，视野开阔了，思维趋于深邃，我总觉得，自己上世纪90年代的创作高峰———创作的激情澎湃，长、中、短篇小说，文学评论，散文随笔，纷至沓来，涌向笔端，始终葆有精神的定力和冲击力，跟这段从容浸润于陡水湖的经历有关。

　　以后离开水泥厂，因工作关系我仍不时穿行陡水湖，心灵仍不时受到震撼。一次薄暮时分，我与一个友人走山路来到水岩（龙门），隔水对着那边叫了几句，回音悠悠，一叶小船飞快地向我们驶来。星星点点的渔火。上岸时我回头看身后静穆的高山，心里竟涌现雄浑神奇的梦境之感。这感觉一直烙在我的心头。后来船行路过，我特地注意那座大山，觉得很平常，一点不神秘。这大概是陡水湖另一副模样吧，只有与它相当亲的人，才会有这种发现———感悟。

　　一次是盛夏，我在客船上过夜，船驶进了过埠——陡水湖的纵深地带，这时山雨欲来风满船。大风把船刮得摇晃不已，陡水湖上皆是呼啸声，情形骇人。一会儿暴雨铺天盖地。我一个人在空落落的船舱里，有被世界抛弃的感觉。为系好船，几个船工奋勇地扑进雨中和水中，那不是陡水湖的雄鹰吗！

　　上世纪90年代初，我曾在犹江林场几个分场住下来写作，更是与陡水湖朝夕相处，我已进入它的边缘地带。犬牙交错的库湾给人以世外桃源的感觉。我走近了库区人家，他们因建水库而经受生活的转折，他们坦然面对这种转折。从中，我体会到了与江面不同的诗意。

　　此时的我，对陡水湖是有意识地感悟了。

　　(李伯勇 江西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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