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七七

　　这事儿是在几年前，有一部电影风靡了五大洲，不但给了全世界人民以崇高的爱情教育，还推动了纸巾业手绢业的全球性大发展。这部片子当然我们都还是记得的，片名叫《泰坦尼克号》，香港译的是《铁达尼号》。那一天，两位耳朵有点背的老先生老太太就议论上了。

　　老太太说：“最近听说有个电影不错，就是名字起得奇怪，叫什么《踢他你跳》的。踢他了，你跳什么呐？”

　　老先生说：“这个电影倒是另有一个名儿，跟电影一样，特感人！叫《太太你可好》呢。”

　　话说回来，像《泰坦尼克号》或者《铁达尼号》这样的片名，放在今天可实在太老实了，怎么着也得改改才好——如果落在今天，这部片子很可能译成《恋上你的船》：又现实主义，又浪漫主义，还有无边的想像空间。很合乎时代潮流。

　　一

　　《欲望城市》、《赤裸特工》、《巫山云雨》……在当今的影视片名中，不可否认，占主流的是一股“欲望暖流”。

　　客观地说，性成为一个可以在公共媒体上讨论的话题，也意味着一个社会的宽容度与自由度，但如果每部作品都以之为主题，每个片名都让人浮想联翩，就不是一件好事了。它从另一个角度妨碍了创造力与想像力的多元化，在一种虚假的自由繁荣中，走向的是商业与欲望的甲亢症。《欲望城市》是一部经典剧集，它直承性与城市是它的主题，描述与讨论几个单身女性的生活与观点，作为一部电视作品，应当说有相当的开创意义。在播放的六节中，《欲望城市》得到了观众的认可，不仅因为其中的性主题，也因为其中自然贴切的幽默感与想像力。但紧跟着就要出来一部《男女字典》了，将一种成功的叙事模式移植到不同的文化语境中去，让它产生新的意义，从道理上说也是件好事，但《男女字典》一开始的态度显然就有明显的投机性，它不是以一种开拓文化的可能性的态度来对待这一题材，而是一种文化资源的抢占与耗散。———这些讨论像是越了片名的主题，但事实上，片名的问题也出在这里，不是不可以有情色想像的片名，而是这个片名是否与内容相结合，是否有它的原创性。

　　《欲望城市》卖得好，就来一部《男女字典》，《无间道》卖得好，就来一部《黑白森林》，《霹雳娇娃》卖得好，就来一部《赤裸特工》，这些片名，看着就有一副势利相。相比之下，《恋上你的床》倒有一股子《红楼梦》里傻大姐的清纯之气呢。有意思的是，碟片的片名片商们很可以爱怎么起就怎么起，越惹火越神秘越好。———最近有个国产片，叫《恰同学少年》，片名实在纯洁，碟片的封套上只好另下功夫，写上根据小说《少女心》改编，惹得导演要跟片商打官司。但院线上映的片子就要受到种种限制了。韩国片《我的野蛮女友》已经出碟很久了，这个名字大家都认得了，据说引进到院线中，片名要改一改，叫《我的淘气女友》，免得有宣传野蛮的倾向，误导青少年。可片子里的那姑娘下手重到那份上，没叫“暴力女友”已经不错了，还好意思叫“淘气”，这不是更误导青少年么？还有一个片名更有意思，叫做《当树枝折断的时候》，票房当然不太理想：谁知道这是个什么片子啊？听着倒像是庞德的意象诗，太不大众化了。但这个片子的原名直译就是《第七只断手》，一个美国惊悚片，因为担心过于“血腥”所以给“意译”了———这个意译得真是有想像力。再有一个片子，叫《正义守望者》，也没什么人去看，但这个片子其实就是《偷窥杀手》，为什么大家不太想看“正义”而想看“偷窥”，里头当然有复杂的心理学机制，但是有关部门的道德焦虑感也是个心理问题有待调整克服啊。

　　有鉴于院线片名的这股“道德寒流”，我想提供一个小小的具备可操作性的建议：在《正义守望者》的海报的下方某角，不妨加一行小字：原片名直译为某某某。要相信电影的艺术价值，也要相信观众们的眼光。

　　二

　　在种种潮流之中，可以发现现在片名的问题，一方面是过于语不惊人死不休，一方面是过于犹抱琵琶半遮面。在一个转型期社会中生活，我们总是会遇到很多类似问题，对于种种类似问题，一方面是要认识到“存在的就是合理的”，总是有它的社会基础、文化基础、心理基础，另一方面是要认识到“合理的才是存在的”，在片名的发展中，应当给予一些引导、启发、规范，让它们更具备实用性、美学性乃至于道德性，皆大欢喜。黑格尔老先生的辩证法总是不会错的，而具体到我们的片名毛病，要改正的最大毛病就是重复病和混乱病。

　　重复病就像是《黑客帝国》中的史密斯病毒，主要是一种传染病，比方阿诺·施瓦辛格就一定“魔鬼”；马特·达蒙就一定“心灵”；威尔·史密斯可能要一辈子当“战警”；莎朗·斯通跟“某某感”总脱不了关系；哈里森·福特还得一天到晚收到“追辑令”；迪斯尼的动画片都是“总动员”———这些明星们也不知烦不烦。实在想不出片名呢，就———风云、惊暴、神鬼、生死恋，一点都没有专业精神。《肖申克的救赎》这样的好片子好片名，无端端变成了《刺激1995》，就因为它是1995年在港上映的，之后还源源不断地冒出96、97、98来了，肖申克也真是冤。

　　混乱病主要是一种综合神经紊乱症。比方《我知道你是谁》、《有本事来抓我》、《抓的就是你》、《猫鼠游戏》、《神鬼交锋》、《逍遥法外》，种种名字其实是一个片子，就好比是一个网虫的多个网名，天天马甲换来换去，其中总让人怀疑是不是有什么不良意图。起这么多个名字，除了让电影发高烧友们多一点可以在美眉面前套瓷的谈资，让电影发低烧友们多一点影院门口的徘徊与影碟面前的眩晕外，还能对电影事业的发展起到什么作用呢？

　　三

　　在电影片名上，我不得不做一个尊古非今派———因为，过去的片名是多么贴切、浑成、优美、动人啊。举个例子说，《魂断蓝桥》，我敢担保，如果这个片名直统统地就叫《滑铁卢桥》的话，它是不可能成为一部爱情经典的，这个片名简直就是画龙点睛，当“桥”与“魂”之间建立了形而上与形而下之间的联系时，爱情就在“断”中间永恒了，而“蓝”，又为这一出悲剧添加了一幅如何凄美的幕布！

　　《妾似朝阳又照君》、《养子不教父之过》，是电影译名本土化的好例子，而肖邦传译作《一曲难忘》，帕格里尼传译作《剑胆琴心》，《永恒的琥珀》改编的电影叫《除却巫山不是云》，《辛打的囚犯》改编叫《古堡藏龙》，从圣经故事《参孙与大丽拉》改编的叫《霸王妖姬》———这些片名看着都是有“文化”的，素养与用心都体现在几个字里。像《美人如玉剑如虹》、《一树梨花压海棠》这样的片名，离内容稍稍远一些，但文字的意境却让观众更多了想像与审美的空间。

　　当然历史总是向前发展的，一个时代的片名也有一个时代的特色，艺术片与商业片的片名，也要有各自的风格。比方王家卫，他是起片名的好手：《阿飞正传》、《春光乍泄》、《重庆森林》、《花样年华》，好像都挺直白，却又总像有含辞未吐的隐衷。《2046》这个片名看着无厘头，却是在影迷们的嘴边念叨了两年了———简直有希区柯克的遗风。

　　商业片的片名因为雷同的太多，稍为别出心裁，简直事半功倍。比如《无间道》，这个片名起得是非常生僻的，用的佛典：“无间”指的无间地狱，出自《法华经》、《俱舍论》、《玄应音义》等，又被译为“阿鼻地狱”。这个地狱是十八地狱中最苦的一个，时无间，空无间，罪器无间，平等无间，生死无间，只有苦，没有解脱的希望。这个片名寓意深远但朗朗上口，各种观众从片名与片子中，可以得到各自的领会与感悟，很是不落俗套。

　　著名的译制导演、配音演员乔榛在谈到影片名称时说：“片名的翻译要符合影片的风格，尽量和原文一致。目前电影市场一些电影译名和原文相差甚远，让一些懂外语和喜爱国外电影的观众感觉一头雾水。即使为考虑国情而改意译，也要尽量找准一个市场和艺术的汇合点。因此，重要的是在翻译的时候，要寻找一个既与原文相近、又符合影片风格的名字；同时，还要预先考虑市场可能有的反应。”

　　这话说得很是切实。影视片名，是观众对电影电视的第一印象，虽然不是每个片名都能像F4一样型酷帅靓英，让人一见钟情，但是解放思想与实事求是的作风我们都还是应当倡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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