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春

　　这本关于三峡的书《三峡，我们在路上，我们眺望故乡》（海南出版社出版），作者是三峡人。在他自己的故乡将要被江水淹没之际返乡探亲摄取的一些路途上的实景照片。贾岛诗中“落日恐行人”一句说太阳将落，在路上的孤单的行人更加感到莫名的慌恐不安，上升的江水影响了三峡人也深深地触动了严平，驱动他用徕卡相机来记录三峡。

　　有人喜欢废墟，甚至还有什么废墟美学。文人们喜欢在废墟面前长吁短叹，比如刘长卿《过贾谊宅》“寂寂江山摇落处，怜君何事到天涯”等。文人把废墟变成了他们的天堂，使之成为他们寄托一己之情怀的载体，而关于废墟上生活过的人以及他们的生活，倒是很少顾及。《三峡，我们在路上，我们眺望故乡》记载了那些生活在废墟边上或者说是废墟上人的表情。这样的作品是活的，比如其中有一张，一家人在废墟边，也许是最后一次凝视已经成为废墟的家园。严平的相机生动地记录了他们，不似文人悠长深厚的情感，而是短暂、来不及在生命中消化的不可名状的模样。

　　所有这些照片记录的景象现在都已经沉入了江底。人们来不及感受废墟，它们就消失了。水，是一种宏大的侵蚀性力量，把故乡淹没了，甚至无可凭吊。在这百万人迁移的时候，这种迁移不是自然的，而是为了一个目标，一个表现人类力量理想的壮举做出的。人之所以是人，人类特有的对自己故园的眷恋就表现出来了。所以我们看见，那些缓慢地迁移着的人们，他们还力求保持着家园的生活节奏与生存情绪，但是也掩饰不了他们面对未来的焦虑与希望。

　　作者是一个哲学博士，但他并没有刻意地设计一些概念来把自己的摄影作品定位于某个意义，倒是带着哲学化的心灵。这是一颗赤子之心。随着自己心灵的激荡，记载一个三峡游子与三峡历史变迁融为一体的情感。其间发生的种种心灵碰撞，从挑剔的艺术批评来看，也许有些作品是可以进一步完善的。但是他因了这种赤子痴心，抓住了事件中的真实心灵。作者在废墟中寻觅家乡，提前对故乡进行凭吊。他的镜头与三峡人是如此的无间隔，镜头中的人物毫无做作地展现出真实的生存状态。这与那种外来人的窥探式、猎奇地掠夺废墟的信息是不同的。他是在那里与三峡人共同眺望与焦虑，共同目送自己故乡的消失。

　　相信这本书时间越久就越有价值。人们迟早会关注这些依旧“在路上”的人们，他们在新的土地上扎根，面对着新的问题新的环境。本书记载了他们的起点。人类的迁徙是一个古老的话题，这次三峡移民是人类移民史上的重大事件，也许这本书的人类学的意义会在不久的将来引起人的关注（据悉，已经有英法等国在求购该书的海外版权）。

　　作家卡夫卡曾在他的日记中说：“在生活中不能生气勃勃地对付生活的那种人，就应该用一只手挡开笼罩着你命运的绝望，但同时，用另一只手记录下你在废墟里所看到的一切。”即便是废墟，也将消失，人们还没有在废墟前驻足、沉思够，体会废墟带来的乡愁或者一种美感，废墟就消失了，而人却被江水赶到了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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