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晚上我都被那家伙盯着，被唤来唤去地忙得晕头转向。好不容易盼到夜半回家，我已累得半死。“这家伙是谁？难道是日本二老板？”我带着困惑和疑问坠入梦乡。

　　利用假期做计件付酬、上不封顶的工作，虽然对留学生来说有很大的高薪诱惑，但却不能保证他们得到最基本的收入。这种方式往往更有利于资方，那些老谋深算的雇主可以一毛不拔地坐收渔利。有了几次辛酸的打工经历后，我决定彻底告别“高薪”的计件工作，踏踏实实地找一份有最低保障的计时工作，当然这种工作主要集中在餐饮业。

　　多亏老祖宗遗留下来的烹调技术，我中华大餐名扬四海，在法兰西更是独领风骚。仅在巴黎市内就云集着上千家中餐馆。有着猎奇胃口的法国人通常会在周末去中餐馆换一下口味，这在很大程度上造就了中餐馆的繁荣。中餐馆的繁荣又为大批中国留学生提供了用武之地。毫不夸张地说，暑假一到，成百上千的中国留学生几乎全军奋战在中餐馆，干大厨二厨者有之，干跑堂者有之，干洗碗洗盘者亦有之。有的甚至乐不思蜀，餐馆打工成了留学生活中的主修课。由于打工者供过于求，中餐馆老板往往拼命压低工资，甚至动辄对打工者喝斥谩骂。有的打工者一天工作10多个小时，所得的报酬却不到200法郎，也就是说他们每小时的所得根本就达不到每小时35法郎的法定最低标准。不过即使这样，还是有很多上钩者。

　　找工

　　现在该是我上钩的时候了，我买回两份中文报纸，很快就找到了“事求人”的招工广告。我刚拨通第一家餐馆就急切地问询工作情况，但我的话还没讲完，对方就送上一句不冷不热的潮州普通话“人已找到，不必再说！”我挂掉电话，又拨啊拨啊，直拨得手指发麻，两耳发聋，但得到的答复却几乎千篇一律：“本店打工位置已满员！”

　　我只好开始注意起一些小报，老天有眼———“寿司馆寻人”从一份小报的最下角跳入我的眼帘。“空呢其哇”我操起电话立即送上了一句十几年前学过的日语问候语，想不到这句话居然把寿司馆的法国老板蒙住了，他立马邀请我去餐馆会面。

　　寿司馆位于巴黎二区，在著名的巴黎歌剧院附近。这里是巴黎最繁华的区域之一，也是日本人的云集之地。宽敞的歌剧院大街一直延伸到卢浮宫和杜伊公园，再通过其它分街投入塞纳河。街道四周车水马龙，川流不息。高档商店包括日本免税店鳞次栉比，争奇斗艳。

　　寿司馆由一对夫妇经营，先生是法国人，姓神父。太太是日本人，自然被称为神父太太。他们在二区共开有两家餐馆。一见到神父先生的东洋太太我就原形毕露，那点可怜巴巴的日语只抵挡了两秒钟。我赶紧向神父和太太如实招来：“我是中国留学生，日语仅仅会几句，但法语和英语还比较流畅。我做事认真，保证能提供食客满意的服务。”我一边说，一边做了一个标准的日式鞠躬礼。“好，留下吧。不过报酬是1个月4000法郎，当然客人给的小费不计算在内。”

　　尽管没有虚缈的上不封顶的高薪许诺，但却有着实实在在的月最低保障，加上午晚两顿饭全管，我欣然接受。当天晚上，我换上日本传统制服，摇身一变成了东洋鬼子。

　　雄起

　　“快去地窖搬水！”一位长着方脑袋、着日装的大汉用结结巴巴的法语对我发号施令。我刚把一大箱矿泉水搬到地面，他又催促：“快去地窖搬酒！”我立马再次冲入地窖，一声不吭地把一大箱酒搬了出来。“快去收拾脏盘子！”他又发话了。整个晚上我都被那家伙盯着，被唤来唤去地忙得晕头转向。好不容易盼到夜半回家，已累得半死。“这家伙是谁？难道是日本二老板？”我带着困惑和疑问坠入梦乡。

　　随后的几天，“方脑袋”仍然对我紧盯不舍。有时他自己也跑上跑下，不过那是在客人付账的时候。但只要有脏活累活，他一定会指使我去做。“快！快！”他又叫我到储藏室里去搬东西，这回我放慢了脚步，观察他在指使我的时候自己到底在干些什么。原来他正等着客人付账，我分明看见他对着两位将要离去的日本客人点头哈腰，并把一大把零钱偷偷塞进腰包。他用蹩脚的法语连声致谢，接着又“前轱辘不转后轱辘转”地咕噜了一大通。哇，原来这家伙根本不是二老板，更不是日本人，而是一位来自韩国的打工仔，只不过比我早到餐馆而已。

　　原来这韩国打工仔欺生，把苦活累活强加给我，把得小费的机会留给自己。在法国服务业，客人有给服务人员留小费的习惯。小费虽然不多，但如果一位服务生独吞所有的小费，那么他的小费收入甚至可以高过他的工资。按这家日本餐馆规定，小费要统一上交，然后再平均分配给所有的餐馆打工者，包括厨房里的工作人员。显而易见，这家伙不断指使我往返于地窖之间，不仅是为了自己偷懒，也是为了掩人耳目，独吞小费。

　　真是欺人太甚！我顿时火冒三丈。但由于自己初来乍到，势单力薄，还不敢轻举妄动。一天，正当我与韩国佬横眉冷对、剑拔弩张之时，厨房里忽然窜出一个人来，对着我大呼一声“雄起！”并狠狠瞪了韩国佬一眼，转身回了厨房。

　　他姓陈，来自台湾，到法国已好几年了，一直在餐馆当二厨。虽然他在台湾土生土长，但其父母祖籍四川，他自小在家中一直和父母说四川话。乡音让我们备感亲切，相见恨晚。我迅速与陈先生称兄道弟，建立起统一战线。“你书生气十足，看来是第一次到餐馆打工。要知道，那些日本人、韩国人专门欺生，特别是欺负打工的学生。你决不能听之任之，否则他们准会得寸进尺。”陈兄给我敲响了警钟。“你的外语很好，应该发挥你的外语优势去前台招呼客人，别让那家伙把你当成他的苦力。你干前堂一定会比他还出色！”有了陈兄的支持，我开始对牛高马大的韩国佬置之不理，并抢先迎送来客。韩国佬本想仗着自己的大块头对我发难，但慑于前厅后厨亲密无间的两岸合作，只好干瞪眼。收获

　　“兄弟，跑堂不光要有‘为人民服务’的热情，还要勤快。”陈大哥不断地向我传道授业。我渐渐明白，要当好餐馆跑堂不光要脚勤，能跑上跑下地干活。还要眼勤嘴勤，一见到客人就笑脸相迎，问候致意，引客入座，介绍菜谱，端茶递水，上汤上菜，勤问勤答，随叫随到，账单备好，鞠躬告别。很快我跑起堂来就脚下生风，得心应手，赢得了法国和日本食客的不少赞誉。虽然没被封为优秀服务员，但我那吃苦耐劳的精神和为人民服务的态度以及“三勤”原则却让顾客纷纷慷慨解囊，大批银两倾泻进餐馆的收银台。法郎的叮当声悦耳动听，老板自然笑逐颜开，也让我的腰杆在韩国佬面前挺得笔直。

　　正当我在日本餐馆里干得热火朝天的时候，巴黎的天空渐渐现出了初秋的凉意，眨眼间长达3个月的暑假已快过去，告别打工生活的最后时刻终于来临。当我向老板“沙呦娜拉”的时候，他把一个鼓鼓的信封塞到了我的手里。我迫不及待地打开信封，一叠法币整齐地列队等候我的检阅。一过目，我禁不住心花怒放，那是我一个半月的打工报酬，足足有7000多法郎。而这之前我这位自命清高的“天之骄子”还从没见过这么多钱。

　　留学生假期打工到底好不好？我想答案无疑是肯定的。打工虽然辛苦，但收获却不小，特别是思想上的收获。作为上个世纪70年代末、80年代中期的大学生和研究生，我们在那个人才匮乏的时代被视为天之骄子，也就免不了自以为是、孤芳自赏。通过考场竞争出国后，我这个公费留学生更是自我感觉良好，继续陶醉在昔日的光环中。这个假期屡次找工的碰壁，打工过程中所挨的骂，所受的气，所吃的苦让我这个“骄子”从天摔到地，但爬起来后却变成了一个经得起摔打并且脚踏实地的人。打工打掉了我的自命不凡和身上的书生气，丰富了我的阅历，开阔了我的眼界，当然也充实了我的钱袋。（18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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