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梆

　　那晚，我回家很晚。沿途经过“韦素芬花店”。按平时这间花店早已经打烊，所以我禁不住走进去看了看。店主，就是小咪，坐在那里，正把白日卖剩的花全部剪碎，放入一只硕大的黑色垃圾袋里。我说小咪，反正要扔，不如给我。

　　怎么可以？多不好意思啊！小咪说道，残花是不送人的。这样吧！这些东西倒是可以给你。然后指着地上的藤箱子。箱子里装着剪刀、医用胶布、齿轮、锯子、针筒、喷雾器、铁锨、铁线、锤子、扳手、剪子、小竹林般密集的铜钉剑山等等。小咪见我诧异，又说，店不开了，自己要到另一个地方去，这些东西带着没有什么用。

　　我想了想，这些东西算不上名贵，接受不会难堪，扔了却可惜。只是我对插花一无所知，所以怕拿回去也是浪费。小咪说使用它们一点也不难，我一教你就会。

　　“……比如在剪断花茎底端的时候，必须把花茎放在水里剪，之后或者用火灸，就是烤一下的意思，或者用酒精消毒，酒精不一定是医用酒精，入肚的烧酒也可以。没有酒的话，至少也要用烧开的滚水淹泡一下。如果是樱花或者桃树的枝条，就要插在猪皮冻里，这样花才开得更艳丽些。要保鲜菊花或者芍药的根茎的话，最好将它们放在木头砧板上敲到裂了为止。荷叶、芭蕉或者芋头的根茎，就要注射稀释盐水或者烟叶水……疼是疼一点，忍住了，花就可以重生一次……”小咪取出各种工具一点一点地解释道。

　　很残忍啊。我说。

　　……是啊，美的东西都是很残忍的。小咪叹了一口气。

　　一直快到凌晨，我抱着那只藤箱子回了家。见到先生，和他说了小咪如何如何教我插花的事情。过了半年，先生告诉我，他在某间店铺遇见了原先小咪那家花店的店员，说是小咪患了子宫癌，已经去世了。

　　那天，正好是灰野敬二的演唱会，我到场的时候已经结束，所以就什么也没有听到。

　　据说，朝颜不过是长在路边的牵牛花，只在早上开放，所以叫这个名字。朝颜由桃山时代传进日本之后，出现一位宗师叫千利休，日本茶道的开山祖人即是。时值满园朝颜盛开，独裁者丰臣秀吉大将军，听说利休种了一院子的朝颜，就与利休约定时间观看。大将军来到那天，惊诧地发现满园朝颜全部被砍去，无一存留。只有茶室的花器里插着最后一朵。青山二郎在《利休传》中说，利休的一个学生看到丰臣秀吉面带愠色离开之后，利休一个人到了河边，拿出怀刀，斩了一枝芦苇，削了一支舀茶粉的茶勺。不久以后利休便剖腹自杀。

　　悄无声息地显露出将死的意志，像最后一朵朝颜般呼出紫气，就是后来被称为“佗”的美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