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来暑往，您已离去三年了。可我总觉得您还在我的身边，用您那慈爱的眼神看着我……

　　姥娘，您是一个不幸的人。幼年丧母，二十多岁又守寡，独自拉扯一双儿女苦度日月；老年遭遇“文化大革命”，经受了身体和精神的双重磨难。

　　您是一个有主见的人。您认定了一个道理：读书人好，一定要让自己的孩子知书达理。

　　您是一个达观刚强的人。在刚刚回到农村的日子里，我们用破报纸粘糊门窗，那凛冽的寒风吹得手指都难以弯曲；没有柴火做饭，您只能把我刚刚折下的青树枝，放在灶台里慢慢烤干；在大雪纷飞的严冬，您要出“义务工”清扫街道，没膝的积雪里常滚动着一老一小。面对这一切，您总是那么达观、刚强，从不怨天尤人。

　　您是一个善良的和充满爱心的人。在最后的几年，只要见到我，您总是嘱咐，见到穷人，遇到有难的人，要给人家一点钱。做人，一定要行好、行善、积德。

　　您拉扯大了自己的儿女，又带大了一群外孙，又帮哥哥和我照看了孩子。您把您的爱给了这个大家的每一个人。

　　记得“文革”期间，年少的我和年幼的弟弟一到寒秋假，就与您住在一起。您大爱无边，不管我多么使性子、不听话，您从没有打过我。那时，您晚饭后总要摇上一阵纺车，我就蹭在旁边，只要您把线纺长了，我就用手指勾断，如此反复，您最多也就是叹口气，然后拉我上床睡觉。有一次，少不更事的我使上了性子，独占了家里仅有的那张床，躺成一个“大”字，不让您及弟弟睡觉，您就扯着弟弟，不急不恼地哄着我，一直等我累了、睡着了您才休息……

　　我忘不了，在那贫困的岁月里，您放在瓦罐里留给我秋假时去吃的几个石榴，那是您门前惟一的一棵老石榴树结下的。我走时，您总要烙一个大大的油馍让我带上，那是平时难得吃上的。恢复高考的那年深秋，我从农场回到了您的身边，您又照顾着我开始了一个多月的复习应考。有一天早上，我发现您的腿包着，一问，才知道是晚上烧水时，不小心浇在了腿上，烫起了一个巴掌大的水泡，多痛的烧伤啊，可您硬是忍着，撒上点盐，一声不吭地睡觉了。我们床对着床，竟然一点也不知道，而此时您已是一个年近七十的老人了。

　　大学期间，我的眼睛晶状体混浊，眼前有“飞蚊”，药方要求把药拌在鸡蛋里用油煎服。返校时，您拿出了一瓶油让我带上。那是一个20世纪60年代装钢笔水的大玻璃瓶子，里边的香油不知您放了多少年，已吃不出油味和香味了。这是尽您所能的一片爱心，我一直吃完。

　　我忘不了，当我的儿子出生后，我从几百里外赶回家时，您拿出一个用红线串着的磨得锃亮的一个方铜钱，让回去后给孩子戴上。我看着这个已由圆形磨成方形的小饰物，看着这身无长物的老太太惟一能表达心意的礼物，看着这已融进对重孙无尽爱意的铜钱，心里涌动着一阵阵暖流，眼睛溢满了泪水。

　　那年春节，我把您和母亲接到家里过年，人老了，行动不便，晚上起夜时总把地板弄得很脏，您不等过大年初五，便拉上母亲坚决地走了。您是不愿给别人带来一丝不便，不愿给别人一点拖累。但您走后，我很难过，我觉得您已不再把我看成最亲近的亲人了，是因为我大了，成家了，自立了，工作多了，疏远您了吗？

　　就是您最后的离去，也不愿给别人多添一点麻烦。您在医院里不吃不喝，不声不响，只让我们陪伴了四天，就永远地走了。我不知道，您把这么多的情、这么多的爱倾注到您的外孙身上，您又得到了什么回报。您总是在最需要的时候出现，在可能拖累别人时离去。

　　人都愿意长大，却不愿意变老。您也一样，您经常说自己已是土埋半截的人了，头天晚上脱鞋不知道第二天能不能穿了。但我感觉到，这些话里，其实反映着您对人间的爱，对亲人的爱，您是不愿离开这个世界、离开您爱着的和爱着您的亲人的。我总觉得几十年里，您就一直这个样子，好像您会一直活着，会永远与我们在一起，我们的时间还长着呢。

　　姥娘，您怎么说走就走了呢？那天，您像往常一样出门散步，当感觉不适赶回来时，就扶着路边的那棵小树倒下了。等我见到您时，您已躺在医院里，脑出血，昏迷不醒。看着您，我的眼泪长流不止，我不敢想，您在抱着那棵小树倒下时该是多么的孤独无助，您疼爱的外孙哪里去了，让一个九十高龄的老人独自承受这样的灾难。几十年来，我不知在您膝下承受了多少恩爱，可在您最需要的时候，却不在身边。您不会有丝毫的责备和抱怨，但我抱愧终身。我曾想过多次，给您找一个小保姆，让她陪着您，在您外出散步活动时有个照顾。可在我有能力给您以照顾和关爱的时候，我没有去做。“懊悔”，为什么总是迟来呢？

　　三年了，安静下来，我的脑子里就会出现您最后生活的那个小院，您还坐在家属院门口，我一去，您就站起来，抬头望着我，拉着我的手，相牵着回到家里去。⑥3河南日报2003-09-0500:00:00责任编辑：管理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