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教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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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www.sina.com.cn 2003年09月09日03:19 青岛新闻网-青岛日报 |
杜帝 在高大巍峨的教堂前,人总会感到一股肃穆,还有一种自由和恬静。鸽子在尖顶的石楼周围缓缓地飞翔,白的羽毛,红的趾蹼。颤动的羽翼像教堂舒缓悦耳的风琴声,又像是穿长袍、脸色平静的老人在喃喃细语。那飘荡的琴声让人想起这是个星期天。我在教堂平整的广场上徜徉,仰视耸入蓝天中的十字架。从高空的方石依次下看,是一扇扇彩色的玻璃窗,那狭长的窗户色彩真是美丽,艳而不俗。蓝的湛蓝,黄的亮丽,红的沉稳而热烈,这几种颜色以不规则的方块组合成几何形状,让人赏心悦目,惬意地真想亲吻它几下,或跑进幽寂的山谷狂喊两声。不过,我走着走着,突然心就有些沉起来,像天空卷来一片乌云,霎间遮住阳光。沉甸甸的,是那些挥不去、抹不掉的关于教堂的记忆。 ———那是“文化大革命”的时候,大概也是个星期天吧,不是教堂的风琴声把我们一群孩子召来,而是武斗的喧嚣把我们爱凑热闹的顽童吸引过来。是的,教堂周围站满了看热闹的这派别、那组织戴红袖章的人。有的造反组织的人竟戴着钢头盔,渗出一种隐隐的战争和恐怖的气氛来。不少人仰着头,看那教堂楼一扇扇破碎的窗户。窗户里乒乓乱响,里面在砸东西。一会儿,有人从窗户里伸出头来,示意下边的人闪开,广场上的人纷纷向后退让,只见窗户有人探出身来,举着一座彩色的雕塑,向下边掼来。 广场上早已堆了一些摔碎的东西。那彩塑落地时“嘭”地一声,塑像破碎成若干块,周围的人一阵欢呼,有人还振臂呼喊口号:“砸烂迷信,砸烂宗教,砸烂帝修反!”群情激昂。 我一生中不能忘却的一幕出现了。一个高鼻梁的穿白长衫的老太太,在高高的教堂窗口哭泣着,好像在拼命拦截着向外扔东西的人,她嘴里发出含混不清的尖叫声,使广场的人莫名其妙。人们一会儿为上边鼓掌,一会儿又跺脚、咒骂。 仿佛在谁也料不到的刹那间,窗口探出身的白衣老太太突然就从云彩中落下来了。老太太在空中像一只巨大的鸽子,愤怒地向地下冲去。 一声尖叫,一摊鲜血,一片惊愕,一群鸦雀无声的人。 人们在惊呆了片刻后呼喇喇从狭小的广场四周向跳楼的老太太围过去,我被人群冲撞得踉踉跄跄,只好和小伙伴躲到离广场稍远些的居民楼里。 一会儿我听说老太太死了。 人们陆陆续续从教堂广场向四周散去,关于老太太跳楼自杀的各种消息也陆陆续续传出来。 人们说,红卫兵造反派在教堂里,这个外国修女老太太护着不让砸东西,红卫兵就用皮带抽她;人们说,这个老修女在教堂里住了几十年了,还会唱歌、弹风琴;有人绘声绘色地说,当红卫兵在教堂里要砸那件硕大的风琴时,老修女用身体扑到风琴上,说什么也不让红卫兵砸,说风琴是远涉重洋从德国运来的。于是红卫兵就说老修女是“特务”,是在保护帝国主义的通讯工具,有人就拖开老修女,用锤子把风琴砸了。老修女气急败坏,以死反抗,从教堂窗户里跳了出去。你想想,教堂窗户离地有多高呀,谁跳下来也得摔死,何况她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 我老挂念那砸烂的风琴是不是特务的通讯工具,就问一个造反派模样的青年,琴里面有没有什么东西。青年说,有,黑的、白的一块块的,还有些木头,上边缠着钢丝。 又过了些年,我随一个同学去教堂里找他妈妈,他妈妈正在教堂里一排排的缝纫机前做衣服。原来教堂被“废物利用”,办成了街道服装加工厂,一排排的缝纫机咔咔嚓嚓地响着,地上堆满了布头、衣服。只是这服装厂的屋顶太高了,上百台缝纫机,几百个人铺排在教堂里,好像一个侏儒戴着一顶比他身体还大好几倍的帽子。 又过了好些年,教堂一切恢复原样。被红卫兵掀掉的两个硕大的十字架被重新安上了教堂楼顶尖,服装厂迁走了,教堂恢复了平静。 现在,我站在教堂广场上,身边是雪白的鸽子无声地起落,像在空气中拨动着无声的琴弦。有偶尔路过的行人悄然驻足,仰头看看耸入云端的十字架,满脸的肃穆。 我缓缓抬头,再看那些艳丽的教堂窗户,那些色彩倏然暗淡、模糊起来。 不必流泪。很多人不知道教堂内外发生的故事,很多人不去想教堂内外发生的故事。但是,只要这座建筑在,它就能说明很多东西。哦,教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