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城南走来(图)

http://www.sina.com.cn 2003年09月09日04:18 人民网-人民日报海外版

五岁初到北京的小英子，开始北京小姑娘的打扮。（一九二三年）

　　夏祖丽著张荷缩编

　　编者按：台湾作家林海音的一部《城南旧事》，以“淡淡的哀愁，沉沉的相思”打动了海峡两岸亿万读者和观众的心。由林海音的女儿夏祖丽所著的《从城南走来———林海音传》（三联书店出版），以生动的语言、丰富的材料，活生生地勾画出一个热爱生活、珍视生命、勇于奉献的母亲林海音，并贴切地论述了传主的作品、作为、性格和环境。本报选编其中一些章节，以飨读者。

　　1．喝豆汁儿的岁月回忆

　　1999年3月，我从墨尔本临上飞机前，北京的亲友在长途电话里一再说：“今年北京的春天特别冷，你可得多带厚衣服啊！”

　　经过10多个小时的夜航、转机，飞机终于在北京国际机场降落。我带着南半球夏末的暑气，一下子就进入北京的春寒料峭。

　　已经快9时了，北京的早晨似乎还没亮开。“这两天北京有沙暴，从蒙古戈壁吹过来的风，挟带了大量的沙。”来接机的祖炽堂兄说。蒙在沙尘暴中的北京若隐若现，倒有几分神秘。这让我想起母亲常说的，北京早年是：“无风三尺土，有雨一街泥。”

　　远立堂嫂从皮包里掏出一条早已准备好的白色透明纱巾，往我头上一蒙，熟练利落地在脑后系个结。她说：“遇上沙暴，北京大姑娘就这样打扮的。”

　　我一踏上北京，就成了蒙面女郎了！

　　我这次为了撰写《从城南走来———林海音传》，要追寻母亲的足迹，重走一遍英子在城南的岁月，母亲身体不好，已不适合长途飞行了。

　　在北京的那段日子，天天刮风，细细小小的沙子无处不在，皮肤也变得像沙一样粗糙起来。我记得1990年母亲第一次重返北京，也遇上这种天气，她摸着脸向堂嫂抱怨说：“瞧你们北京的天气，把我的脸弄成这样了！”

　　我下飞机第3天，张光正舅舅带我去吃纯北京小吃，听京韵大鼓和说书，他说：“你得看看你母亲《城南旧事》里老北京的生活。”我嘴里吃着“驴打滚儿”（把黄米面蒸熟了，包黑糖，再在绿豆粉里滚一滚）。这个北京老百姓上百年习以为常的小吃，心里想的是《城南旧事》那篇《驴打滚儿》里苦难的宋妈。

　　1948年母亲刚回台湾那些年，她写了好些思念北平的文章，《苦念北平》、《思冰令人老》、《在胡同里长大》……她想念秋天西单牌楼炒栗子的香味，春日胡同里小贩的叫卖声；她想念上瑞玉兴，在许多小竹帘卷的花花绿绿丝线里选择绣线的快乐；她想念夏天黄昏坐在华表下石座上纳凉，马缨花的甜香随着清风扑鼻而来……

　　她常自夸，在北平，她闭着眼都能走回家，但是离开日子久了，手边又没有地图，有些原来熟悉的街道和胡同，竟也记不起来了。只是当年走过那些街道所引起的情绪，却牢牢记在心里。还有那些亲友们。

　　1961年某一天，一个长辈给母亲带来了一张北京地图，整个晚上，她和父亲就凭着一张地图在说北平。客人走了，家人睡了，她又独自一个人在灯下展开地图，细细地在灯下看着每条街、每条胡同，把思路牵回自己的童年。第二天晏起，她原来就容易发疼的眼睛，因为看太久那细小的地图上的字，都红肿了。

　　在祖炽、祖煌两位堂兄的陪同下，由泽宁侄开车，我们访问了北京师大附小、当年的春明女中、琉璃厂、晋江会馆、夏家老宅、南长街、中山公园、厂甸等地。母亲的北京生活都在南城，她的“城南旧事”顿时展现在我的眼前。永光寺街一号的夏家老宅，是一栋大小有8个院子的平房，但是正院的东面却有3间坐北朝南的小楼，母亲嫁到夏家就住在这小楼上。后来，这栋房子被分配给二三十家人居住，院子就被动消失，仅剩下才可过人的通道；3间小楼也因年久失修而坍塌无踪。现在这栋住宅也将拆了改建楼房。

　　想想当年，与寡母和弟妹相依为命的台湾姑娘小英子，嫁到有一个公公、两个婆婆、8个兄弟、一个小姑、30多口的书香大家庭，会是什么样的心情呢？

　　74岁的堂兄记忆犹新，他说：“六婶和大家相处得很好，谁也对她说不出一个不字来。她并非逆来顺受，却也不会使人欺负她。她有一套大家庭相处的智慧。等到六叔、六婶经济条件好了，就搬出了老宅，他们是夏家兄弟中第一个搬出老宅的。把六叔、六婶两人搁到一块儿，就是一个字儿，新！”

　　南长街是父母自组小家庭后住的地方，我就在那儿出生。在《宋妈没有来》这篇文章里，母亲写道：“我们在北平的家，小方院当中有一棵大槐树，夏季正是一个天然的天棚，覆盖全院。大的孩子在树荫下玩沙箱，奶妈（宋妈）抱着咪咪坐在临街的门槛上‘卖呆儿’。我伏在书桌上，迎着树影婆娑的碧纱窗前书写，只听见疾笔沙沙。寂静的下午常是在这种环境下度过的。”

　　半个世纪后，同样寂静的下午，我站在南长街的小方院里，这个小四合院已经分配给几家居住。大槐树没了，临街的门槛还在。我明白了，当年宋妈为什么老爱抱着我坐在这儿，因为对面就是中山公园的边门，南、北长街又是一条繁华的街道，人来人往，多热闹呀！

　　黄昏时候，到了琉璃厂。我背着相机，左手举着录音机，右手拿着笔记本，站在那条专卖古董和文房四宝的文化街上，西方游客如织，一群群青年学子穿过这儿放学回家。我仿佛看到那个梳着小黄辫子，闪着好奇大眼睛、白净可爱的英子，向我走来……（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