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青山

　　我看见门卫边上那小小的摊位的时候已经是黄昏，不知道它是何时出现在这个临时的租书屋的。一点豆样的灯光，透过玻璃罩子，晕开来有点光与影错开的朦胧。租书屋只有这么一扇对着马路的窗子，这时候的窗子边挂了一块白底红字潦草的牌子：精修钟表。

　　现在的石英钟二三十元就可以买到，真正的经久耐用。等到哪一天发现指针不动了，换粒电池，滴滴答答照样走得欢。搬家的时候，厨房的石英钟的边框都有点发黏了，烧排骨炖什么汤都要看看这个钟的，不知不觉就有五年了。表呢？已经许多年都不戴手表了。有手机、电脑等等，要知道时间的时候可以很方便地知晓。

　　那么，还有谁会需要修钟表呢？

　　多少年了，这样小小的罩着一层晕黄的修表摊也曾是个温馨的记忆呢。那些零零碎碎的机械配件，小巧精致凌乱地装在一个个小小的金属盘里，散放在小小的台子上，修表人一只眼戴着圆圆的放大镜凑近了解体的手表佝偻着身子藏在玻璃罩子后。

　　他们无声无息地总在忙活着。来人了，取出修好了的表，递出小窗口，取表的人拿了表贴到耳朵边听听，满意地点点头，离开。

　　时间好像停止过，时光却不会停留半步。

　　第一次用手表是小学升中学的考试，父亲把他发黄了的“上海”表交给我，尼龙表带已经发毛了，我的手腕太小，表带最后面的那个孔都不够，戴上直晃荡。我捂在口袋里，考试的时候不停地看，其实，那时候还没有怕考试时间不够的概念。上中学后，父亲就把手表给了我，结果，不久就有了电子表，如一支小小的温度计，中间镂空就是电子屏显示时间。挂在脖子上，很是神气，我把表还给了父亲。

　　电子表很容易坏，也好像没什么必要修，就那么换了各式各样的，也没什么可惜，正好换那些心仪的新表。

　　家乡有种迷信，送人礼物不能送钟，因为“送钟”谐音就是“送终”。而父母亲他们那一辈互相之间送的礼物顶多就是塑料皮的日记本、钢笔之类，我父母不知道这个禁忌，在石英钟刚出现的那年，一个同事的孩子结婚就送了一个石英钟，好在那孩子一直顺顺当当，当时人家说：“这是一见钟情”。也算是了了一个心结。

　　我和家人有一对瑞士情侣表，那时候刚参加工作，月薪100多元，一切形式都省略，唯一奢侈的就是买了这对表，算是纪念吧。家人是学工科的，他说：你知道吗？这块表是用岩石制造的。我想，岩石成为了一块表，除了时间的造化，也是机缘吧。

　　父亲有只古董表，据说是防水的，我不相信。有次我陪父亲去游泳，他赌气似的特意带了去，我却舍不得带下水，留在储衣柜里，结果不翼而飞。这年，我孩子才两岁，父亲不到七十岁。这年他去世，我二十八岁。新的生命和老去的生命，让我感受时光飞逝。

　　记得一个清晨，我出差，像往常一样戴上手表准备出门，不小心表带一滑就掉到地板上，捡起来一看，秒针停摆了。奇怪的是，就是这个普通清晨之前的晚上，我正好梦见我的手表摔破了，情形就跟真实的一模一样。手表是在北京买的，维修部说要到总部找配件，他们开了个不能还的价，说：这么好的表修起来价格当然比较贵。我找了几家，发现都是福建人，他们好像是约好了似的，都是这个口气，我就开始不信任他们了。

　　有个好朋友，她戴着一块只有时钟没有分钟更没有秒钟的表，我曾疑惑，这样的表管用吗？她的回答是：我们真的需要那么精确的时间吗？是啊，忙乱中碌碌无为的我总以为时间永远不够、永远朝着前面赶，赶……现在，我也开始习惯用这只秒表失去功能的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