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1”两周年特辑之一

　　记得一位当代著名的西方学者说过，一个新时代的开始并不是以时间为起点的，而是以重大事件的发生为标志的。当世贸大楼浓烟滚滚，轰然倒塌时，这位学者随即惊呼——一个新的时代开始了……

　　的确，911宣告了一个新时代的来临，揭示整个世界在经济全球化与恐怖主义全球化的背景下出现了巨大危机。911两周年到了，两年来，整个世界格局发生了许多变化，这些变化对我们来说意味着什么呢？也许几位学者的诤言会给我们以启示。

　　白驹过隙，911纪念日又到了。正如很多人说的，那场景、事件、人物似乎就在昨天上演，这种生命记忆之深刻有何为何，前路如何之，却也不是一两句话可以说清楚的。对911，我和我的同胞们也搀和得极深，世界大事在我们身外展开，它总是一意孤行、坚定不移，旁观的我们却因为各执己见而陷入争论。

　　这两年来，不断有别的题材供我们品评，阿富汗、倒萨……我们要快步跑，才能赶上时代的大剧，我曾经不无感慨地说，生命的悲喜剧或人生禁区都成了旁观者的名利场，我们跑得越快，似乎越理解不了变动的时代。

　　回首911，已经是少数人个别人的事，看看四周，似乎只有无名的网友们写出了不少题如“911两年祭”一类的文章，我喜欢这些自发的表达，这类文章如山花一样自足，自生自灭，令人感动，这类文字里有生命沉淀的努力和人生的厚味。

　　但显然，911之于我们的烙印虽然深刻，却也于我们仍是一个谜。它究竟意味着什么呢？专家学者当时说的话还有多少是正确的废话呢？这些话还有助于我们认识自身和时代吗？这可能是旁观者的局限所致，有如唐人所说的“哀人而不自哀”。

　　911后，我去了美国，在美国参观大大小小的思想库，我在纽约街头巧遇一个祖籍苏格兰的消防队员的葬礼，能想象苗族侗族的葬礼出现在北京上海广州街头吗？我们站在繁华的第四十七大街上，看着灵车在悠扬的苏格兰风笛声中缓缓前行，警察基本上不用维持秩序，车辆在前后路口仍在飞奔，只是在灵车过处的路段绕行一下。然后我跟思想库的专家们讨论美国的对外政策，政策是否转向，美国是否有了行之有效的反恐对策，傲慢的兰普顿，快活的弗里德曼都为我提供过答案。

　　今天我有点明白了，911给予我们的是什么。原来我们一直在考察，911是否毁掉了我们对文明和生命的信心。幸而不幸的是，由世界来经受这种考验。文明和个体由部落、家族、种族、宗教、地域、国家突破，充分社会化，日益向全球化方向迈进。911凸显了人类生命个体的全球化。世界经受了这种考验，即人类文明和生命个体在全球化时代仍有免于恐惧和匮乏的权利和机会。

　　911以来的国际事件成为我们中国人争执不休的热门话题，也是对人类社会充分个体化和个体充分全球化这一文明进程的不安。我们的不安本身参与了这一历史演进。只是想到五四先贤就有“充分世界化”的主张，不免让人惭愧。是的，有那么多的大词横在眼前，文明的冲突、帝国主义、全球化阴影、国家利益、依附理论、白银时代，等等，使我们往往会忽视人类最小的单位，生命个体的感受，我们往往不能更勇敢地明认，更虔诚地祈祷，更愉快地相信，更坚定地抗争，更热烈地爱。

　　当伊拉克人不能突破政权的专制，当专制集团、个人利用生命为工具施暴力行恐怖时，文明世界捍卫了自身的法则，消灭了恐怖专制，解放了个体。一次与刘军宁先生聊阿富汗战争，他强调人应该有常识感，世界上有什么国家在轰炸一国的恐怖反动武装时，还能够向其人民投放食品药品？的确，在这种文明的进步面前，我们有什么理由去不着边际地批评他们呢？我们所能做的，就是参与并敦促这种文明和个体的世界化进程，如年初伊拉克战争时不少中国人对美国人警示的，不应该置伊拉克人民的生命安危于不顾；如伊拉克街头的百姓对美国大兵说的，你们为什么来得这么晚？

　　我在美国第一次坐出租车，司机正巧是阿富汗人，他在故国当老师，逃到美国，终于能够安居乐业，我们两人的英语都别扭，好在我听懂了他的是非之辩，他很满意他的生活。他从地狱般的生活里突破，享受到全球化的好处。不用说他希望自己的亲人也能尽快地摆脱恐怖和饥饿，就是我也很羡慕他的生活。

　　世界上不少地方的人们还没有突破家庭、宗族、地域、种族、政权等等的管制，在突破各种管制争取自由的过程中出现了很多悲剧。不过，911让一切有条件的人们都成为关注生命和捍卫文明的一份力量。我们对于世界越来越多的不平与苦难的关注，都可以说是与这些年来国人生命意识的萌发和深化有关。我衷心的希望，每个中国人都能对文明的进步和个体的解放作出自己的贡献。

　　余世存（人文研究学者，著名作家，现居北京）

　　本版文章不代表本报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