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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为了爱和中国书画艺术献身的伟大女性——师太廖静文

http://www.sina.com.cn 2003年09月11日10:28 人民网

  我见过师太廖静文以后,从徐悲鸿纪念馆走出时,夜色吞没了京城最后一抹晚霞。喧嚣的四周恢复了平静,只有霓虹街灯在不停的变幻,仿佛在诉说着人世的轮回和历史的永恒。我的心绪纷繁复杂,我像孩子一样忍不住哭泣起来。我眼前重又触到刚才师太“廖老”那迷离而又单纯的眼神,像是秋在沉静的湖水荡着淡淡的雾气,吟咏着她执着的最后的秋歌:“发扬悲鸿精神,献身中国艺术!”——这是“廖老”在她的晚年,看到悲鸿一脉传承的徒孙、陈墨的徒弟、我的老伴儿都本基教授,继往开来为中国书画艺术孜孜以求挥洒笔墨,师承先师又不拘泥于古,对悲鸿与仙师的画风技法又有重大发展与创新时,禁不住欣慰之情,抖动着她八十年对中国书画艺术深情眷恋的凝重之笔,写下的十二个大字。这既是她对徒孙都本基的肯定与鼓励,也是她对自己执着的爱和中国绘画艺术未来的信念和期望。更是一个近世纪老人用她的青春和心血、爱乃至生命,为之追求了毕生的执着写照。

  我沉醉在她那深邃的眼眸里,走近了她孤独清贫而又富有的精神世界。去看望廖老,我是不定期的。而每次见过廖老,我心里都会有一种说不清的感觉——难受,酸酸的心疼。好几天,心绪才能平复过来。在这疼痛的后面却又是蕴隐着敬重、敬佩、伟大这些凝重的字眼。我擦去自己做为女人的眼泪,她在我的心中又是一个真正的伟大的女性!可我从来没有当面对她说过。

  只要家里有什么好吃的、或是亲戚朋友送来了什么廖老喜欢吃的,我总想给她送点过去,尽管她吃不了多少。每次见到我,她就会远远地就伸过她那苍白枯瘦纤长的双手,像是我家中的老母,又像是企望呵护的婴孩儿,我就赶紧奔过去,与她紧紧地抱在一起,我搂着她轻轻地拍着她单薄的背,她伏在我怀中安祥而静谧的沉醉着,然后,她就拉着我的手,两眼一直静静地望着我的眼。

  廖老话不多,说话慢悠悠的。因为画店里忙,通常都是我开车一个人去看廖老。只要是我一个人去的,廖老每次都会急切问我“都本基,都本基好吗?”然后,慢慢走到柜子那儿,从柜子或抽屉里拿出她给徒孙都本基留的好吃的,说:“这是都本基爱吃的糖”、“这是他们从香港捎的巧克力,像元宝,让都本基发财。”这时她更像一个在家守候的老妈妈。有一次过节,我给她买螃蟹吃,她说:“你别花钱,那么贵,悲鸿不让浪费。”说着说着,她的眼睛就迷离起来,她坐在小饭桌那儿,续织着她和悲鸿那些经年的往事。“我一吃螃蟹就想起悲鸿。”她没有再说下去。我猜想在她静默的空隙里,一定有着和所有女人一样的情感织物。每次她看到我和恩爱的老伴都本基一块来的时候,她就会满含着羡慕和高兴的眼神跟我说:“看你们这么恩爱,又志同道合,真让人羡慕。”我从她真诚的眼神中看到了一丝淡淡的怅惘。

  提起大海,我无法知道,她心中渲腾着怎样的波澜。她只说:“这一生再也不想看大海了。”她忆起当年悲鸿活着时,那时她们生活是多么的艰苦,她最大的心愿是要跟悲鸿一起去看大海。有一次,也是悲鸿生命的最后一年,政府组织专家学者去北戴河度假。悲鸿想领夫人和孩子一起去,结果组织者因为经费问题没有同意。最后悲鸿没有去,廖老也没能与悲鸿一块看大海。尽管周总理知道后,特批了悲鸿和夫人去一趟北戴河,可悲鸿那时已经病情加重,无法成行了,转过年悲鸿就去世了。与悲鸿一起去看大海,从此就成了悲鸿与她永远的遗憾和廖老今生的希冀……没有人能够知道,当年她们的生活是怎样的简朴和节省,他们都把省下的钱都用来帮助那些穷学生和购买书籍,悲鸿临死才穿上一双新的皮鞋。

  也许是廖老守惯了清贫,也许是她的心中也早已根植了对中国艺术不朽的追求,在悲鸿去世后,她将悲鸿毕生收藏的“87神仙卷”等1100多幅古画和悲鸿的1200多幅精品绝作,捐给了国家。做为悲鸿纪念馆的法人代表和中国书画联谊会会长,年迈而体弱的廖老依然在忙碌操劳着,尽管她只拿着她每月有限的工资。可做为一个事业法人单位,他们必然要自负盈亏。也有人说她“傻”,“一生劳碌辛苦为了什么?”不要说悲鸿遗留的那“87神仙卷”无法以量计数它的价值,就是拿出悲鸿的一幅画卖了,就值百万元、千万元。而她却固守着她依然清贫的生活,也固守着她用青春和爱孕育着的对中国民族艺术的热爱。她穿的那件褪了色的旧毛衣,甚至不如我邻人的阿姨阿婶,看了让我心疼的只想流泪……

  她的爱是无声的,也是坚贞而伟大的。有一次我们两个女人、两代艺术家的妻子,在一起叙语生命,感悟人生的青春爱情、幸与不幸、坎坷艰难时,这个曾经那样坚强的老人趴在我的怀里哭了。她说:“中国人讲来世,我只希望我死了以后,见到悲鸿,我可以宽慰地趴在他的怀里。”同样是女人,这种情怀,也许别人无法理解,可我现在却是那样的明了个中的甘苦滋味,也许是因为我与廖老差不多相同的情感境遇,与艺术家都本基相依相伴。尽管都本基比我年长十三岁,已经58岁了。可在廖老的眼里,我们夫妻却成了她羡慕的一对,因为我们都活着。我们在她眼里是年青的,我们可以一起去看大海;可以一起去商店买双新皮鞋,然后以对方的眼眸当镜子照出自己的漂亮与快乐;可以互相倒杯水,温润对方干渴的心和冰冷的双手,可以一起去做我们想做的许多事情……

  也许,是因为徒孙都本基在画坛上卓越的成就,无愧地承继了师爷悲鸿的精神和英名;也许是因为我与她在艺术和爱情上的执着有着某种宿命上的契合,廖老非常喜欢也高兴见到徒孙和我,尽管她心脏不好、身体欠佳,倦于出门应酬。可当她知道徒孙都本基在琉璃厂办画廊,她就和儿子徐庆平一起来到店里,看一看,这样她才放心。今年,当她得知我们又将画廊扩大了规模,搬到了琉璃厂东街的汲谷阁,她又整天惦着到新开的店里看一看。

  有人说,幸福是肤浅的,痛苦是沉默的。与悲鸿半个世纪前执手的片断凝成了廖老今生不绝的思念。有一阵子,她心情不好,身边的人眼看着她日趋消瘦而无法让她释怀,他们就想起了她中意的徒孙媳妇。书画家联谊会的领导金银康就给我打来了电话,说:“廖老心情不好,我们谁也没办法了,我们知道她喜欢你,中意你,你快来看看吧!”我和都本基立刻赶了过去。远远地廖老就伸出了双手,脸上露出了宽慰的笑意,大家总算松了口气。

  轻风吹过竹叶沙沙,火车载着轰鸣撵过了青春与梦想,爱的涅磐不再有青春的激越与躁动。风去了,没有一丝痕迹,只留淡淡的残阳在一襟夕照里,映着天边那只孤单的飞雁。

  经常的,廖老会一个人在地上走来走去,望着墙上挂着的悲鸿的油画肖像,嘴里轻轻地诘问着:“悲鸿,你在哪儿?你在哪儿啊?悲鸿,你为什么抛下我一个人在这人世上啊?”也许,在她轻喃的絮语中,隔世的悲鸿给了她某种回应,说完之后,走了一阵子累了,她就会很安静地歇着。

  在廖老家里,唯一挂在墙上的字画就是一幅悲鸿的肖像油画,她每天走在地上反反复复地看着挂在墙中央的悲鸿像,总觉得挂在那儿不合适,反复地调换位置,自己总也不满意,一次,她又将悲鸿画像拿下来,自己去往墙上钉,结果把腿摔坏了。我们去看她时,大家就责怪她:“为什么自己上去钉,不让阿姨去钉?”她说:“阿姨60多岁了,如果把她摔坏了,我不得养她一辈子啊?”大家全笑了。“60多岁的都怕摔坏了,80岁的就不怕摔坏了吗?”廖老也轻轻地笑了。不过我知道她的心思。她对悲鸿的这份情太重了,或许,只有将悲鸿的像,时时刻刻放在她心上,她才能安心。也只有她亲手钉在墙上她才放心。

  现在到廖老家里的人,会发现在廖老的沙发上又多了一幅她喜欢的墨宝,那就是她的徒孙都本基为他们夫妇题写的嵌名对联:“静斋听奔马,文坛著悲鸿!”品着这幅绝世佳对,看着霸气万千的书法作品,廖老的眼前又叠印出了悲鸿那马蹄得得,马声嘶鸣的奔马图。不知是终于为悲鸿的画像找到了最佳位置,还是这幅对联题出了她与悲鸿的心相印、志相合,抑或是看到了悲鸿的传人再次擎起了悲鸿的旗帜……踱在客厅里的廖老常常会陶醉地吟颂着这幅对联。

  见到我,她常常与我诉说许多过去的往事。“悲鸿死的时候,我才只有三十岁,两个孩子一个五岁、一个六岁,我真想那时一夜孩子都长大成人,我也是白发苍苍的老太太。”我静静地听着,眼泪忍不住轻轻地淌过了下颏。说着说着,她突然笑了一下,摇了摇头,像是在安慰我,又像是在安慰自己,她的笑容是那样的淡然又是那样的动人,慈祥而安静。“在她的诉说里,我仿佛看到了当年那个正在隐忍着巨大悲痛和不幸、孤单无助的年青女孩,是怎样擦去眼泪,往返于她和悲鸿那曾经的感情绿洲,燃起她年青如炬的目光,支撑着生命的牵挂和执着。

  从此,晚霞就在她心里,太阳也在她心里,在春色播种的季节,在黄叶飘落的秋天,她与悲鸿所有的过去,都成为她心头的一种永久的等待,于是在候鸟飞过的地方,隔着一片淡淡的云雾,我看到了一片轻轻的彩虹。来源:人民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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