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文广

　　看过一幅漫画，一囚犯被牢牢捆绑在一块木板上，锋利的刀刃就悬挂在头顶，随时都可能落下来取了他的性命，但囚犯似乎对这一切毫不在意，正歪着头伸长了脖颈美滋滋地啜饮着一罐可乐。漫画旁边配有一行文字———随时享受生活，等于延长生命。

　　漫画是“用简单而夸张的手法来描绘生活或时事的图画”，惟其如此，这幅漫画的真实性就颇受怀疑，但其蕴藏的某种人生哲理却是深刻的和完全可信的。默默凝视3秒钟，你很难不被囚犯对生命的有别于常人的理解、领悟和热爱所感动。在收割生命的镰刀———死亡面前，平静、从容地享受生活本身带给自己的乐趣，即使他被立即处死，滚动的头颅碰翻可乐瓶，褐色的液体濡湿了胸前一小块尘土，他，仍然算得上是一个真正拥有“完整的生活”的人。

　　然而，并不是每个人都敢宣称自己拥有“完整的生活”，至少我不是。我承认我是健康的、自由的，与身边很多并不富裕的人一样在这座城市过着无太大差别的日子———但长期以来，为了自己卑微的生存，我总是执拗地握住工作和理想的手，一刻也舍不得放下，有意或无意地忽略了内心的某些需要。《一个人的村庄》的作者刘亮程在他的某篇散文中这样“解剖”自己：“我活得太严肃，呆板的脸似乎对生存已经麻木了，忘了对一朵花微笑，为一片新叶欢欣和激动。”必须承认，我就是这种人。我被自己对理想的生活的向往遮住了眼睛，因而对生活中美的东西视而不见，见而不察，并在不知不觉中游离到生活之外，做了未知的“理想的”生活的奴役。

　　我在广州某机关杂志社上班，快3年了，仍然是临时工。我并不鄙视我现在的身分，但这种“临时”的状态意味着我随时都可能失去这份工作，因此我不能完全依赖于它，吊死在这棵“树”上，必须为自己另外准备一条退路。人贵有自知之明，无亲无故且身无长物的我并无太多路途可供选择，于是头脑发热稀里糊涂地做了名夹生的业余撰稿人，并且幻想着日后一旦失业就卖文谋生，对我来说，这已经比较接近理想的生活了。这个选择纯属无奈，付出的代价也是惨重的。

　　我为自己制定了一份“实现理想之日常作息表”，其中有一条的：每天读书两小时（不包括上班时间），每天最低限度写足1000字。看起来轻描淡写的两件事，但长期实践下去实属不易。每晚12点后我还在对着电脑屏幕作认真思考状，翌日清晨头重脚轻迷迷糊糊赶去上班，有时候到了办公室，自己怎么也想不起究竟是怎样横过车辆如织的寺右马路和美华马路，自然每次事后都惊出一身冷汗。我的身体、记忆力和感知力也因此严重受损：严重失眠，食欲不振，习惯性头痛；总是戴着眼镜四处找眼镜，信投出去后才想起忘了写地址，不“认识”上门收租的房东；说话前言不搭后语，神情漠然，与陌生人交流备感吃力……

　　以实现理想的生活的名义，我把自己弄得疲惫不堪，心目中神圣的工作变成了无边的劳役海中的无尽的劳役。千真万确，我一直都在认真地生活，并企图完整地、高质量地拥有生活，但实际上我仅仅拥有生活的极少部分，并且与“理想的”生活相去甚远。

　　不久前的一个晚上，时间已接近午夜12点，我像以往一样还在书房里忙忙碌碌。没有任何预兆，突然间停电了。我一时不知所措，惟一能做的事是一边懊恼不已一边望着漆黑的电脑屏幕发懵。半个小时过去了，仍旧没有来电，不得已，我只得暂时舍了手头的工作，准备去楼顶上休息一会。在打开通往楼顶的铁门的一刹那，我被楼顶像水一样淌了满地的月光惊呆了，多美的月色啊！这才恍然记起自己已有半年之久未在晚上踱出房门了。整个后半宿，我在楼顶度过，陪伴我的是明月清风。

　　我敢肯定我听到了内心的一声尖叫，如释重负的、愉悦无比的尖叫———如花开，如微风落在琴弦上。

　　理想的生活就是你现在拥有的生活，前提是，你必须学会去享受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