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建平

　　中秋来临，又收到海峡彼岸姑妈的来信，收到明月般的祝福。母亲看信时捏信纸的手微微颤抖着，眼神里流溢的思念之情难以言表。

　　孩提时常听奶奶念叨，姑妈是1948年跟着一位亲戚赴台湾任教的，离家时就在福建莆田老屋庭院中的桂花树旁、明月下过的中秋节。她是带着对未来生活“花好月圆”的梦想去闯荡宝岛的，想不到从那以后，两岸分隔音书绝，碧海青天思念长。每逢中秋节，奶奶总要按家乡的习俗，在铺满月光的庭院中摆一方凳，放上一盒月饼和一碗芋头炒米粉，再斟上两杯米酒，默默地面对月娘祷告一番，然后端酒对着那轮皎洁的明月洒去，说这样可以感动月中仙娥，使人间离散的骨肉早日团聚。然而，一道海峡如银河，年年月圆人未圆。每到中秋佳节，我们只好对着姑妈留下的那张发黄照片望月兴叹！

　　一别近半个世纪之久，43年漫长的思念终于托起了团聚的圆月。1991年仲秋时节，姑妈带着被月光染白的满头银丝回到家。当年风采焕发的咸益女中校花，已被乡愁折磨成了年近古稀的瘦弱老太。但回到梦中的故乡，见到梦里的亲人，她的眼里却闪耀着年轻的光芒。她转道香港千里迢迢地从台湾带来了“东阳月饼”，带来了她在海峡彼岸对团圆的思念与祝福。在家乡期间，她执意要住年轻时代住过的老房子，津津有味地品尝故乡风味“焖豆腐”和“炒兴化粉”，与母亲一桩桩地回忆着早年趣事。她说，在花莲与台北奔波多年，患了神经衰弱的老毛病，常常整夜睡不安稳，对着月光想念海峡这边的家乡，想不到在老家的眠床上，连晚上睡觉都觉得格外踏实、格外香甜呢！

　　可惜奶奶和父亲都已经不在了，他们对姑妈感情最浓、思念最深，却无缘相会，只留下了生死两茫茫的遗憾。我想他们若在天上有知，魂灵一定也会驾着月光归来，为姑妈终于回乡感到由衷高兴吧！不然他们为什么在墙上的镜框里，对着中秋家宴露出了明朗的笑容呢？家宴上，我们特地做了一道名为“玉兔欢聚”的佳肴，那是我花费一个上午时间用鸽蛋雕成的，以庆贺海峡两岸亲人的欢聚，也借此祈愿天上人间能搭起一座心灵的鹊桥。

　　从那以后的10年中，每逢中秋月圆，台湾姑妈总是像候鸟般如期归来，为了那轮圆圆的相思，也为了那轮圆圆的亲情。想不到两年前，年逾八旬的姑妈在回乡时跌了一跤，结果卧床两个多月，从此，海峡两岸的亲人们再也不忍她以风烛之年辗转千里辛劳奔波了。于是，每逢中秋来临之际，慈蔼的老人只好按着老规矩“鸿雁传书”，伴着圆圆的月亮捎来圆圆的问候，也捎来一种生离的苍凉感，那感叹号后的千言万语，只有饱历人生沧桑的心灵才能体味。

　　我想，海峡两岸要是能够早日统一，福建台湾只有一水之隔，渡过空中鹊桥半个钟头足矣，这样我们就仍然可以与年迈的姑妈年年共圆秋月了。唉，天上圆月难得，但愿人间能够月儿常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