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小竹

　　老淘一家五口从南京“下放”到苏北农村一个叫三余的湖区。他开始造屋，学习栽培和饲养，鼓励妻子做“赤脚医生”，在日常生活中搞好与当地群众的关系……老淘下放前是一名专业作家。在下放期间，他做了大量的笔记，记录了三余的历史、地理、人口、风土人情等等。但是，就在他的扎根计划初见成效之际，形势发生了变化，下放结束了。老淘又重新回到下放之前的岗位上，成了著名作家。但无情的疾病却让他过早地离开了人世。这就是《扎根》这部小说所要讲的故事。

　　作为开一代诗风的诗人韩东，动笔写起小说来，仍然是一个颇具争议的人物。争议的焦点是，有人贬其为“照相主义”的表层写作，缺少深度；有人褒其为对生活有着重新发现的“新状态”写作。现在，这位擅长记“流水账”的小说家写了他的第一部长篇《扎根》，韩东将如何写？

　　类似“题材”已被许多作家反复写过，从“伤痕文学”的控诉，到“寻根文学”的反思，这“题材”是彻底滥掉了。说其“滥”，一是泛滥，一哄而上，都觉得自己受过苦，有冤屈；二是滥写，不仅仅指其文采或技巧，而是滥在“移情”，想当然地（放大自己的主观感受），或是有所借鉴地（借鉴世界苦难文学的标本）覆盖和改造了那一段特殊岁月的“真相”。甚至，一些以“纪实”为标签的作品也以其正经和崇高的笔调，完成了对一段历史的虚构。韩东的这部《扎根》如果说因“题材”的原因可以被视为一种“历史”叙述的话，所选择和呈现的也是一种“流水账”式的叙述。

　　小说叙述人“我”发现，老淘对那段岁月的记录全是“公共话语”，日常生活成了这份“记录”的最大缺失。这部小说的任务就是要“还原”老淘笔记中的缺失部分，即老淘一家下放的日常生活部分。但这样的认识还不够。因为，放弃宏大叙事而在大的历史背景下展现小人物庸常生活的文学作品，我们并不陌生。《扎根》的让人激动的陌生主要还在于它完全放弃（或者无视）长篇小说的既有要素，甚至放弃了为作家们倍加珍视的“文学性”，大胆而自信地采用了不动声色的，冷漠的，反“文学”的“流水账”式的叙述结构及其叙述语言。而读者正是在大量关于造房、植树、栽培、养殖、行医、邻里纠纷、家庭成员关系、受审、生病、病故、追悼会等等“表面现象”的介绍和描述中感受到了一个时代一段特殊生活带给我们的巨大压力。这压力就是真实。通过这一本记录老淘一家下放岁月的“流水账”，揭示了人在这个世界中的真实处境。而我认为，这样的真实是那些先就自我感动，并准备好了“伟大”架势的作家们所不能够提供给读者的。（《扎根》韩东著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