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实

　　“我之所以怕当英雄，是因为我怕变狗熊。”这是我对朋友说的。

　　先当英雄，后变狗熊，这样的人，我看多了。因此，每当面对英雄，我总担心他在今后能否一直英雄下去。至于那些顾盼自雄亮出二头肌的铁汉，我就更加怀疑了。虽然，同时，我也说，当然是对自己说：你不能以懦夫之心去度这些英雄之腹。

　　我这样说，并非说这个世上没有英雄。远的不说，别的不说，只说前段“非典”肆虐，那些医生，那些护士，就是当之无愧的英雄。他们为了他人付出，他们为了他人牺牲，他们活着不是为了炫耀自己征服他人。

　　有人曾说这个时代是个没有英雄的时代，我倒真不这样认为。我只觉得，放眼望去，在我目所能及的范围，当个英雄，很不容易。

　　在我目所能及的范围，我看到的是什么呢？

　　我看到的是财欲横流，我看到的是食欲横流，我看到的是肉欲横流。

　　沧海横流方能显出一些英雄本色吧？我在这些横流之中，看得多的是那享乐已经非常具有特色，已在很多城市泛滥。人们随着这种泛滥，已视权力为随心所欲。这种以权谋欲的特色已经成为这个时代不时闪现的一个背景。处在这个背景之中，你要当个什么英雄，你能当个什么英雄，你会当个什么英雄，有时真还身不由己。我原来的一些朋友，多么好的朋友啊！那么纯朴，那么聪明，那么英俊，那么自律，浑身上下，每个毛孔，都洋溢着英雄气慨！如今成了什么样子？有的已成财欲英雄，一天到晚想着钞票。有的已成食欲英雄，满脸油光，大腹便便。有的已成色欲英雄，以嫖女人引为自豪。他们都是当代英雄，很多人都这样认为。他们自己也以为是。只是上天爱开玩笑，常喜欢让英雄落难。每当他们一旦落难，回到原来那个起点，变得一穷二白之时，他们身上的那些毛孔，便无原来的英雄气了。他们已被金钱酒色变得软塌塌的了。

　　我这样说，并非说，我自己是硬梆梆的。我在前面已经说了：我是怕当英雄的。我之所以怕当英雄，是因为我怕变狗熊。不过，即使是头狗熊，偶尔可能也会遇到能当一回英雄的时候。譬如遇到某个扒手，我自然会挺身而出。或者遇到某人行凶，我也不会转头逃避。不过，事后，我又会想：我这不是做蠢事吗？如果我被扒手刺了，或者我被凶手砍了，不是自己找时背吗？那时，谁会管我呀？即使你是一个英雄，管也只管那么多的。这事，报上登得多了：英雄徒手斗歹徒，身残卧床无钱治……我们生活的这个地方，英雄总是徒手的，歹徒总是带刀的，要不就是携枪的。如果英雄也带刀，甚或拥有一枝枪，那英雄就有问题了。那时，首先受审查的，恐怕就是那英雄了。至于歹徒，不用说，当然是要带刀的，当然是会携枪的，不然，他还是歹徒吗？我们生活的这个地方，英雄只能徒手的。徒手英雄的结局大多数是可怜的。

　　当然，英雄即使是徒手英雄即使负了伤英雄即使牺牲了终归也是一个英雄；歹徒即使打赢了歹徒即使逃脱了歹徒即使得逞了终归也是一个歹徒。英雄和歹徒，无论成与败，都不能以成败论。那么，又以什么论呢？朋友会否这样问呢？我想我的回答是：恐怕应以时代论。时代不同了，英雄不一样。随着时代的变化，很多过去的英雄如今已经是狗熊，很多过去的狗熊如今变成了英雄。于是，有时，我又想：时代不同了，英雄不一样，狗熊也会不一样吧？虽然同样叫英雄，即便同样叫狗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