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暴力”让最好的年华在黑暗中度过

　　家庭问题专家认为,“冷暴力”是指夫妻双方在产生矛盾时,不是通过殴打的暴力方式处理,而是对对方表现出冷淡、轻视、放任和疏远。专家说,这种隐性暴力对双方的伤害比显性暴力更大,甚至会造成精神隐疾。

　　48岁的李海霞是某大学副教授,她结束自己的婚姻已有六、七年了,但到现在还没有从阴影中走出来。

　　李兴趣广泛,上进心强。女儿出生后不久她考上研究生,这使丈夫极其不满。他认为,女人照顾孩子才是天经地义的。他从不打她,而是羞辱她、贬低她、打击她,让她无地自容。

　　“我最好的年华已在黑暗中过去了。只有当我离开他后,过上不再恐惧压抑的生活,才真切地认识到这一点。”

　　婚姻硬壳之内的冷战,搞得双方疲惫不堪。

　　武力造成的结果是明显的身体外伤和家庭裂痕,可以通过法律来解决。而“冷暴力”造成的伤害则没有明显的证据,很难受到法律的制裁。

　　有律师认为,“冷暴力”在法律上还没有明确的定义,不好用法律来约束,应该从道德的角度来解决。

　　心理医生认为,知识分子对感情和精神的要求比一般人更细致,“冷暴力”对他们的精神伤害也就更加突出。

　　“当一个家庭失去温暖,让人不愿回去,你说这是一种怎样的悲哀?我常想,我在外面受人尊重,拥有一份称心的事业,活得还像个人,但在家里我是什么?什么都不是!没有爱,没有温情,只有无休止的争吵和冰冷的敌意。”

　　一个丈夫以这样的开场白自述他所遭受的“冷暴力”。

　　我越来越熟悉这个城市夜晚的喧嚣与孤寂。那些迟迟不归的人或许是没家可归的人,黑夜深处没有一盏等他归去的灯。但像我这样有家不想回的,或许感受到的孤独和抑郁更强大。我常常感到自己就要被那黑夜一样的压抑完全占据,找不到生活的意义。

　　如果没有女儿,我不知道我的生命还有什么欢乐可言。女儿在我们的冷战中是一个无辜的受害者,就像战争中被流弹频频误伤的平民。女儿的成绩一直在中偏下徘徊,我认为我们夫妻关系的紧张其咎难辞。

　　我是一个孤独的奋斗者,从贫困的边缘挣扎到今天这一步,付出的艰辛没有几个人了解。今天终于拥有了自己的事业和社会地位,在外面可以一呼百应,受人尊重,甚至许多人为了这样那样的目的围着我、捧着我。但有谁知道我内心的孤独?没有家庭的温暖和慰藉,我的生活失去了方向感。

　　我的妻子是一个十分苛刻的人。在家中,我感到自己不论站着坐着躺着蹲着都不会合她的意。我不知道她这样折腾到底为什么。原来生活窘迫,没有房子,没有社会地位,贫困夫妻百事哀。现在我通过奋斗改变了这个家庭的命运,她还是不断不满足,仿佛我上辈子欠了她的。房子、职称、金钱……就算这一切我想方设法满足了她,她给我的又是怎样一个家呢?

　　说来让人伤心,我的家就像一个猪窝,乱七八糟。她对家务几乎没有兴趣,对自己的形象也毫不在然,可以不梳理头发就出门;对吃的她也不挑剔,就着剩饭剩菜就是一顿,因此常常懒得买菜做饭。这就苦了我和女儿,肚子常常没着落。

　　你不知道我处在这个位置工作上的压力有多大、有多累,尽管这样,我自己的衣服自己买自己洗,出差回来饿了自己下面条,没有感受到一点她作为妻子的温存。相反,她总有这样那样的理由嫌我不关心她、不体贴她、在家时间太少。她就没为我想一下,我的事业到了这个地步,需要我付出多少精力去经营、发展,需要多少应酬。筋疲力尽之后我还要安排女儿的饭,要到菜场买菜。因为工作太紧张,加上生活没着落,我生了一场大病,但是没有听到她嘘寒问暖一声,依然得硬撑着上班、自己买药吃、自己下面条,可是心也寒到极点:这样的老婆拿来做什么?

　　有朋友劝我,请个保姆将大家从繁琐的家务中解放出来,改善生活,缓解矛盾。但是我太清楚了,保姆来了不出一周我们又会争吵————她不是怀疑我不关心她是因为外面有人吗,保姆来了她不是多了一个怀疑的对象吗?

　　我已经厌倦了这样的争吵,也不想离婚让别人笑话。我只想离开,安静一会儿,能不回家就不回家,要么在办公室加班,要么像孤魂一样在外面漂泊。

　　在这一个案中,我们发现,男性同样是家庭“冷暴力”的受害者。社会用更高的标准要求男性:事业有成,功成名就。他们在激烈的社会竞争中为锻造自己成功人士的身份苦苦挣扎。同样是血肉之躯的他们需要婚姻中另一半的理解、支持、温情和慰藉。许多妻子在丈夫功成名就后丧失了安全感,“悔教夫婿觅封侯”。她们用抱怨、争吵、猜疑、嫉妒向丈夫反复确认感情的存在,却少了一份经营婚姻的智慧和耐心,导致越来越多的家庭处在风雨飘摇中。

　　有的阴影要用一生的时光抹去

　　息烽县有位39岁的妇女自25岁结婚后,经常因为家庭琐事被丈夫虐待,想离婚又觉得太没面子。一天,她在遭受丈夫暴打后竟把恨发泄到5岁儿子的身上,亲手掐死了孩子……

　　省妇联权益部曾对我省一监狱作过调查,发现在被调查的女犯中,近一半的家庭存在暴力,暴力家庭中的妇女,52%的犯罪直接与家庭暴力有关。遭受暴力的女性,不仅在肉体上留下伤痕,在心灵上更留下不可磨灭的创伤。经常的暴力可能扭曲她们的性格,摧毁她们人生的信念和生活的信心,破坏她们与人的正常交往。不少受害妇女在压抑、焦虑甚至痛苦中煎熬,精神恍惚。

　　长期遭受丈夫残酷虐待的妇女,难道就不知道寻求保护?事实是大部分受虐妇女都曾向她们的娘家妇联、当地派出所、村(居)委会等求助过,但往往因受暴者与施暴者是夫妻关系,被淡化为“家务事”一推了之。即便有处理,最多也只是批评教育,没有任何实质性的惩戒。这样做的结果使施暴者更加有恃无恐,而受暴的妇女在积愤难消的情况下,往往会选择逃离、自杀、杀人等方式寻求解脱。

　　孩子是家庭暴力的一个隐性的受害群体。在暴力家庭环境中成长的孩子有诸多的心理和行为障碍,精神长期紧张,甚至形成畸形心理品质。

　　江萍萍原是贵阳一重点中学品学兼优的学生,但一段时间里,老师发现她神情恍惚,考试屡屡落后。班主任刘老师按经验小心地探察她是否早恋了,萍萍惨然一笑,说:“老师,放心吧,我不会早恋的。男人都不可信赖,有钱就开始打老婆,就不要妈妈了。”

　　刘老师对记者说:“当时,这个12岁女孩的神情就像一个饱经沧桑的人,我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我觉得自己作为一个老师是那么无力,无法面对这样的社会存在。”

　　有学者在一项研究中就家庭暴力的经历采访了50多名儿童。这项研究着重指出,孩子与母亲每天战战兢兢、受人胁迫地过日子的感觉,包括无能、压抑、悲伤,社会关系受损。

　　“坐在教室里,我想的却是爸爸拿刀砍妈妈,妈妈满身是血的样子;我总担心放学回去时,家里又不知道是什么样子。我成天紧张兮兮的,一点也不想学习……”一个13岁的男孩说:“我恨他,我为他是我爸爸感到可耻!”

　　一个到贵阳市妇联上访的妇女,发现对自己实施家庭暴力的丈夫,其实也是一个家庭暴力的受害者。“他是被抱养的,养母暴躁凶悍。他的性格压抑、狂躁又孤僻。一次因被人毫无恶意地透过眼镜往上看了一眼,他觉得这样的眼神是看不起他,后来硬是找机会把人家整下岗了。这个倒霉的人大概一辈子都猜不到自己是为什么下的岗。”

　　家庭暴力的阴影,往往又笼罩着下一代的家庭。

　　羔羊为什么沉默

　　当爱到极点或爱已消逝,剩下的也许就只有妒忌、猜疑、厌烦,暴力也就随之现形。爱的背面,真的只有恨么?

　　贵阳市云岩区检察院控申科王爱婷科长认为发生家庭暴力的原因是多方面的,如大男子主义、第三者插足、男女经济收入悬殊等。但最不可忽视的原因在于现行法律的缺陷对家庭暴力不能有力打击。

　　据有关专家介绍,虽然《婚姻法》、《妇女权益保障法》对家庭暴力有禁止性的条款,但非得触及《刑法》的故意伤害、虐待才可能受到制裁。省妇联的一项专项调查指出,在典型案例中,施暴者受到的处罚很轻微,与受害者受到的伤害极不相称;家庭暴力的隐私性又使得“法官难断家务事”。

　　贵阳市一下岗女工因为断绝了经济来源,在家中受到丈夫的歧视和虐待。一个下雨天,两人外出时发生口角,丈夫激怒中用伞尖戳伤了她的眼睛,并将她在雨地中拖了一大段路,鲜血流了一地。后来这位妻子得了严重的青光眼。由于法规不健全,她到处上访,艰难维权,最后男方被判一年徒刑。

　　据贵医附院96999急救中心统计,30%—54%的家庭暴力受害妇女因受伤和各种症状看急诊。仅今年从5月1日到6月30日,该中心抢救的服毒患者35例,占外伤总数的10%,绝大多数系家庭暴力引起。

　　省社科院社会学所所长史昭乐认为,有人说施暴者只是脾性暴躁,其实这是表面现象。与将妻子往死里打、断其手足、针缝器官等种种非人的折磨连着的是,将妻子作为附属品的封建夫权意识。男女不平等导致的妇女经济地位和社会参与能力低,是家庭暴力产生的经济根源。社会转型阶段生活方式的多样化,西方的生活方式和价值取向带来巨大的冲击波,利益型、维持型婚姻增多,要持久又太难,是导致家庭暴力的社会根源。家庭暴力既成了婚变的原因,又表现为达到离婚目的的手段。

　　此外,心理软弱与精神依赖,不同程度地存留于许多女性的人格中,助长了施暴者的嚣张气焰,束缚了执法部门的手脚,妨碍了女性的独立、健康与幸福。

　　省妇联维权部吴爱平部长每天面对家庭暴力的投诉对象,总是心情沉重。她对受害妇女建言:当遭受家庭暴力时,头脑一定要冷静,要注意保护自己;要利用不同的机会尝试向亲友同事等寻求帮助;要及时进行伤情鉴定;一定要有经济独立能力,嫁人一定要嫁尊重妇女的人。她还认为,对受害妇女提供各种社会支持是十分必要的,除设立避难所之外,法律援助、社区支持也是不可缺少的。

　　创造一个让妇女远离伤害的未来

　　遏制家庭暴力是一项社会性的系统工作,需要教育、行政、法律手段相结合。今年以来,我省这样的援助网络正陆续建立:黔西南州建立了家庭暴力致伤鉴定中心,毕节地区、六盘水市建立了家暴110

　　报警中心,家庭暴力伤情鉴定中心。我国大约有13个省市出台了地方性的法规、政策,我省目前还是空白,有关部门正向省人大立法机构建议,制定关于预防和制止家庭暴力的地方性法规,预计今年下半年法规的草案将出台。

　　此外,我省到2002年底,已全部完成省、地两级妇女法律援助机构建设,出台了《贵州省法律援助妇女工作部受援对象、条件和援助程序》等规章,贵阳市妇联在全省率先建立了每年32万元的妇女维权解困专项资金。

　　省司法厅副厅长、高级律师王心海认为,制止家庭暴力,最关键的问题是转变社会态度。通过广泛的宣传教育,让全社会知晓家庭暴力并不是个人和家庭间的私事,而是一种严重侵犯人权、违反社会道德的犯罪行为。社会主流价值观和行为准则必须要支持家庭暴力的受害者,使施暴者受到正义的惩罚。

　　据介绍,印江在去年开始开展“送法到户”活动,3500多个家庭聘请了法律顾问、培养乡村法律明白人,这些普法措施大大减少了该县家庭暴力等犯罪行为的发生。

　　此外,家暴严重影响社会公共健康,医生是面对家暴的第一线,如何在第一线遏制家暴的不良影响?贵医附院急救中心负责人罗开检认为,医德原则要求医生不仅仅限于治疗暴力造成的躯体损害,还应尽力消解暴力对受害者心理、精神、社会等方面造成的不利影响,帮助受害者回归“正常生活”。

　　婚姻之树需要共同浇水剪枝

　　8月24日,美国温洛克国际农业开发中心在贵州第二期项目的启动仪式,在贵阳举行。

　　1995年世界妇女大会在北京举行后,中国妇女与国际接轨的步伐越来越快。1999年美国温洛克在福特基金会的支持下,在贵州和云南启动“妇女能力建设及农村发展项目”。

　　来自高校、媒体、社科院、农科院等15个单位的25名知识女性是这批项目的实施者。作为项目的高级顾问,省委政策研究室主任潘健在启动仪式上说,该项目致力于职业妇女性别意识的提高和能力建设,对贵州这种边远地区意义尤为重要。

　　美国温洛克中心北京代表处首席代表张崇华认为,温洛克追求从妇女的内在素质上进行能力建设。对于家庭暴力,张先生认为传统文化带给男性的优越感和女性经济地位的低下是诱因之一。他说,其实人与人之间就是实力的对话,即使夫妻间这种利益关系也会反映出来。“我们致力于妇女能力建设,可以让更多女性知道,世界上所有事情,包括家庭中两个人都是建立在双方实力的基础上的。人性善的一面可以通过尊重等道德因素来实现,但不好的一面要靠实力来平衡,包括女性的成就、名利等。温洛克项目为她们创造条件,实践行动计划,可以让女性活得自信、自强,提高其生存能力和生存质量。”

　　的确,由于缺乏人生的底蕴和实力,有的女性在婚姻中处于劣势。一个因家庭暴力导致家庭破裂的女性这样描述自己的婚姻:看着婚姻一点点远去,越是在乎,越是探身向前抓,用了全身的力气,越是发现失望像一团空气。“你面临的不是一种瞬间的破灭,而是看着火盆里的火慢慢地暗淡下去,慢慢地冷却,那是一种很恐怖的感觉。”

　　其实,这种恐慌就是女性的人身依附感造成的。消除恐慌不仅要靠爱情、靠婚姻中有个好男人,“女人一定要有自己的生活、追求和个人空间,拥有平和、宽容的心态和智慧。”雨果有句话:“寄托意味着断送”。

　　社会发展到今天,还是男性掌控着更多机会。但实现自我价值的女性越来越多,她们可以控制自己的生活,和男性旗鼓相当,彼此独立,相互尊重和吸引。她们的心态开放、宽容,有烦恼,不会有恐慌。

　　前不久,由省妇联与有关单位联合举办的“东方女性阳光修养工程”,就是为我省女性提升自我素质、营造美好家庭、体验成功人生铺路搭桥。我们期望这样的机会多一些,让更多女性“充满阳光”。

　　另一方面,对男性也应保持一份宽容和理解。贵阳市乌当区科技局副局长赵晓敏对一次温洛克活动讨论性别意识邀请男性参与的情形记忆犹新,她说这次讨论的话题给自己的观念“带来了巨大冲击”。

　　当时的讨论是让男性和女性分别谈生活中感受到的压力和无助。赵晓敏说许多看上去十分成功的男士道出了他们不为人知的酸楚和脆弱:父母对他的高期望值、妻子望他出人头地、改变家庭经济地位的重任、爬坡上坎的艰难、应酬的身心俱疲,以及妻子对这一切不理解带来的性的不合作等。赵晓敏说,从那以后,她看待男性的视觉有了很大的变化,对自己的先生也宽容了许多。

　　其实,婚姻就像一棵树,需要夫妻二人共同浇水剪枝。双方要不断更新自己的生活内容,避免经过几年的婚姻生活后,出现对婚姻的麻木、厌倦等情绪的所谓“七年之痒”。随着在一起的岁月的加深,两性之情更多地转化成亲情,那其实是更经得起时间考验的。

　　就像读一本书,再好的书,读第一遍时的激动、新鲜、悬念等感觉,在以后读时都会淡化,但对这本书的肯定和感情不会因此而被否定。

　　(文中所有当事人皆为化名)

　　作者：袁燕　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