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居邦

　　为何存在恶？为何有蓄意对他人的暴力伤害？能否减少或消灭恶？这或许是永远不会丧失价值的问题。美国人撰写的《恶在人类暴力与残酷之中》（东方出版社出版）是一部全面系统研究恶的好书。

　　在对大量具体恶行分析的基础上，作者指出，恶的直接根源主要有：一、对物质财富的追求、贪婪（追求权力也是重要表现形式，众所周知，“权能敛财”）；二、遭到威胁的自负。恶棍、暴徒、罪犯、杀手多具有“高度的自尊”；三、“理想主义”；四、追求淫虐狂似的快乐（比例最小）。根本上说，恶是“人类天性”与“社会文化”交互作用的结果。

　　“理想主义”成了恶的根源之一，这尤其值得人们深长思之。“几乎总是好人给世界带来最大的破坏”，所谓“崇高的理想，罪恶的行动”，作者虽然认为此一说法“言过其实”，但又同意这一说法“包含了极为重要的真理成分”。“许许多多严重的罪行、暴行、灾祸，都是由那些本来想把事情办好的，诚实、正直的人带来的”。如历史上数百万人参与的、历时百年的“十字军东征”，法国大革命中发生的滥杀无辜，斯大林时代的“大清洗”，仍在继续的恐怖分子的“圣战”，等等。

　　“理想主义”能够带来罪恶，这是铁的事实。

　　无疑，人们更需要追问：为何“崇高的理想”竟会造成令人目不忍视、耳不忍闻、闻之痛心、思之战栗的恶行？

　　首先在于，“你们”的理想，既不是“我们”的理想，也不是“他们”的理想。凡是“人”的理想，未有不带“主观偏好”的。极而言之，“一个人的宝座，就是另一个人的炼狱”。若仅仅停留在认知、感觉不同水平上的理想，绝无大碍，抑或还必须承认，这是极为正常的现象，毕竟，“参差多态”是幸福之源。然而，人们不仅喜欢“自以为是（唯吾之理想才是“正确的理想”）”，“最要命”的是，人们还具有“更倾向遂自己、自己集团的心愿，又强烈期望对任何自己不喜欢的东西，加以控制或干脆铲除”的“天然冲动”，于是，“魔鬼（暴力）”便破瓶而出，张牙舞爪了。

　　“理想主义”造成罪恶的又一重要原因是，很多理想主义者信奉“目的证明手段”。“良好的、可欲的目标，给暴力、压迫性行为提供了合理论证”，这很容易在日常生活经验中证实：家长“为孩子好”，目的绝对纯洁，便将犯有小过错或仅仅是“不服从”自己未必合理要求的孩子理直气壮地“痛打”一顿！故“理想主义”可能走向罪恶。“非暴力主义”英雄甘地说，“不纯洁的手段，必然导致目的的不纯洁”。

　　“理想主义”酿成暴行的另一思想根是一种“善恶二元绝对对立”的简单思维方式。既然“我们”的理想是“美的、善的、正义的”，那么，凡是“不赞同、不顺从我们”的，便成了“丑陋、邪恶、魔鬼”的化身。因此，就应当像对付苍蝇蚊子臭虫老鼠一般，将其彻底干净全部消灭之！

　　据说，“比海洋更广阔的是天空，比天空更广阔的是人的胸怀”；俗语说，“上半晚想想自己，下半晚要想想别人”。所有真诚而善良的为“崇高理想”奋斗的人们，在上半晚严肃思考“自己的”理想后，下半晚应该再细细掂量：理想（无论多么崇高伟大）的实现，真能使这个世界变得更美好，而不是恰恰相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