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清远、古称水晶宫的湖州，于我，是第一故乡；于茶圣陆羽，是第二故乡。陆羽在湖州居住三十多年，终老后归葬湖州。所以，陆羽之于我，从时间上说，我与他相隔千百年；从距离上说，是零距离。然而，我觉得自己没有真正认识陆羽。

　　正是癸未初春时节，我情切切前往顾渚山，追寻一个远古的历史人物，努力感觉出一个千百年前从湖北天门来湖州定居的、时年24岁的陆羽，努力搜索他的《茶经》以外的光芒。一路上，我举目环视，群峦起伏，林木幽深，溪水哗哗，水气外腾，一间间农舍“淹”在绿树丛中，一片片茶园宛如绿云轻轻地浮在山前水后，只有红了桃花绿了茶叶的春风知道，采茶女的软糯的民歌，那头上飘动的头巾，逗得彩蝶不停地翻飞……

　　我久久地“笃”在茶园的浓绿之中，我想起陆羽被弃的传说：层林尽染的秋日，竟陵龙盖寺长老智积禅师习惯地早起漫步西湖之滨，忽听得空中群雁的喧闹声，便仰首举目，循声赶去，发现三只大雁用羽翼护卫着一个婴儿。于是，积善积德的智积把婴儿抱回寺中收养起来，这个婴儿就是陆羽。

　　我轻轻地抚摸着嫩嫩的茶芽，遥想陆羽当年设茶园于此，朝朝暮暮身披彩霞，两袖清风，迈着诗一般轻盈的脚步徜徉茶林，我心中默默地自语：那棵老树陆羽靠过吗？那块山石陆羽坐过吗？那泓清泉陆羽用双手捧过喝过吗？

　　这时，我突然想到一个人，他就是皎然。他和陆羽品性一致，都是高洁之士！都用诗作抨击中唐时期现实的黑暗，都过归隐生活；一个归隐禅林，一个归隐田园，对此，我要叩问这个世界：文人为什么要归隐？归隐是一种清醒、一种觉醒；归隐是一种抗争、一种洁身自好；归隐也是一种对富豪、对权贵的蔑视！从皎然的《戏作》一诗，我突然想到陆羽的《歌》诗，从两首诗中，我看到他俩的思想———闪光在同一个“点”上！

　　不同流俗，天生放浪不羁的陆羽，每每独步山野，总是心驰天宇，一任自己张扬个性，他在《歌》中写道：“不羡黄金袦，不羡白玉杯，高不羡别朝入省，亦不羡慕入台。千羡万羡西江水，曾向竟陵城下来。”写得多好呵！一个不求富豪，不与权贵同流合污，视钱、视权远不如水的陆羽倏地站在眼前！陆羽笔下的四个“不”字，活脱脱把一个充满硬气、骨气，充满平民意识和良知意识的高洁之士凸现出来！谁能否认，他不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人格魅力四射的文人？

　　我为自己真正觅到了真正意义上的陆羽而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我庆贺自己茅塞顿开———真正的陆羽就在他的《歌》诗中，但我不明白为什么上了顾渚山才能开窍、才能觅到？是否陆羽将灵光赐予了我？

　　我久久地驻足当年楚霸王跪饮清水的脚印上，静静的忘归亭我用翘出的飞檐翘起一片蓝天，也翘起我的思绪。我仰慕陆羽，我曾去过杼山妙喜寺，呆坐三癸亭，一路追寻陆羽，一路咀嚼陆羽的诗作，为的是把我心中的茶圣复一个“原”：他是个浑身满是自然味（住的是草堂，穿的是藤鞋），满是人性味，满是文人味的文人。千百年来，他的光芒够耀眼了，人们会说，那是世界上第一部研究茶事的《茶经》给他带来的。但我要说，人们只注意了他的《茶经》，而忽略了他“书”背后的光芒，也是他最大的闪光点：蔑视权贵。

　　跋涉一天的夕阳快要西沉了，晚霞浸染了顾渚山。我举目远眺，却惊云雾深处有两个相距不远的山头，恰如正襟危坐、默诵佛经的高僧，我心头一亮，是归隐田园的陆羽？是归隐禅林的皎然？我于懵懵懂懂中，神助的我踩着轻盈的的云步，向着他俩靠了过去……周孟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