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实

　　翻看报刊，突然发现，有一个词颠倒了———色情变成了情色。

　　面对这个小小变化，本人照旧哑然一笑，编辑们的良苦用心，我想我是能体会的。

　　很多年前，禁区突破，报刊可以谈爱情了。谈着谈着，慢慢的，爱情变成了情爱。谈着谈着，慢慢的，情爱变成了性爱。现在又有了情色，词汇更加丰富了。这当然是好事情。

　　色情不好谈，色还是禁区。从古到今，这个色，一直是个坏东西。由色生情也不好，有情也是低级的，只能划归于动物，属于动物的感情。由情生色则不同，动物没有此类情，有也没有人高级，此情只属于人类，此情萌发就高贵。不然，人与动物在感情的方面还有多少差别呢？情人眼里出西施。情字当头，才有西施，不是西施也是西施。无情，那就只有东施，有了西施也有可能转眼之间变成东施。情字当头，色也不同，色也变成人的感情，无色也可变为有色，差色也可变为美色，色也不再算作禁区甚至可谓福地了。所以，色应移至后头，移至这个情字后头。

　　色情，情色，就是这样，将一个字颠倒一下，性质就有根本变化，境界也有天地之分。不由得你不佩服编辑们的笔头功！不过，凡事若认真，鸡蛋里面挑骨头，骨头也就出来了。世上最怕认真二字，我这人又喜欢认真。于是，我在佩服之余，心里面又生出疑惑。这个疑惑当然很小，小得几乎不值一谈———就是这情从何而来？

　　由色生情，顺乎自然，人由动物演变而来，所以人易见色生情，无论男女都是一样，只是不好意思说罢。在中国有两件事，从来只做不说的，或者多做少说的，也是最有学问的，那就是帝王术，那就是房中术。如果讲得更白一点，就是所谓帝王之事，就是所谓床笫之事。帝王之事不能说，愚民不该知道的，知道也是不懂的。床笫之事不用说，当然是很色情的，也是人们爱做的，也是人们常做的。爱做的不能说，常做的不能说，说也只能悄悄说，就是所谓特色吧。

　　特色当然要坚持。不但要坚持，而且要发扬，而且要光大。

　　也有坚持不住的，不但说了还写了，那就要遭厄运了，那就要被删削得了。读者只好凭经验去想其中的情形了，读者只能凭直觉去猜里面的故事了。

　　由情生色则好些，如果你想说，也可大声说，说给整个世界听，世界也易认同些。譬如那本《廊桥遗梦》，或者其他种种遗梦，写的就是这种情形。只是这情从何而来？情怎不能凭空而生！

　　凭空生的是虚情，虚情只能是假意，假意岂能有真情？

　　情这东西就像酒，需要用心酝酿的。这就要看条件了，这就要看环境了，这就要看机遇了，这就要看缘分了。何况即使有了情，也不一定就生色，有时也不生色的。再说情也会变化，就像色也会衰败。那情若是变化了，由情所生的色也会随之变化吧？也会随之转移吧？情人眼里出西施，西施随着情而来，也会随着情而去，也是莫可奈何的。

　　好了，还是不写了，还是就此打住吧。情这个字写不完，色字同样写不完。再写，情也是高贵。再写，色还是低贱，还是一个坏东西，还是作文的禁区，还是只能……

　　世上最怕认真二字。这话确实一点不错。有时真还不能认真。

　　除了认真，还怕什么？恐怕就是色情了！不过，若是没了色情，人又是个什么样子？想都难以想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