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桂冠或花环的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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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www.sina.com.cn 2003年10月04日08:16 大江网-江西日报 |
那条蛇被镇锁在村边的古井里了。紧邻的两口古井,汲水时但闻锣声当当或是鼓声咚咚,于是,分别被称作“锣井”、“鼓井”。我记不确切了,那条蛇好像是身陷鼓井。 那条蒙受不白之冤的蛇!前些年,村中有两位声称亲眼看见它的七旬老人,其后的命运遭际却截然相反:一位老年得子,一位大病三年不治而亡。村人目光迷离地解释说这是因为各人“火焰”不同所致,尽管福与祸的概率各占一半,但是,在祈福和避祸的矛盾选择中,人们还是消极地退守底线,开罪于它。于是,请来道士作法降蛇。传说用青石板竖砌而成的这口鼓井就是巨蛇出入的门户,道士自然不会放过此井。画了符,投入井中,以禳灾驱邪。可能道士对符咒也是心虚的吧,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搬来几块盈尺之厚的青石,结结实实地把井口盖严了。 村人脚踏石板,欣然告诉我:道士果然可以,打那以后,再也没有人看见那条蛇。 然而,那是一条曾经令人景仰的神蛇,它曾创造了一个壮美浪漫的故事! 距古井百十米处,有一棵高大葱郁的罗汉松,园林专家判断其树龄在1500年以上。据说,该村开基祖在建村时劈罗汉松的枝叶,只见刀伤处流出一股血红的浓浆,便认为此树具有人的血性,敬若神明视之为人间仙树。苍劲挺拔、枝繁叶茂的古树,记录着村人世世代代的崇拜与呵护。而与罗汉松生死相依、休戚与共的,却是频频出入古井的那条巨蛇。 蛇为树所生,树拥蛇而眠;树乃蛇的庭院,蛇是树的门神。每逢刮风下雨、电闪雷鸣,神蛇就会披挂上阵,围绕着古树怒指云雨,扬蛇信作画戟,举蛇蜕为旌旗,擂古井当鼓号,与雷电肉搏,与风雨厮杀,决不肯让罗汉松受雷电之欺凌。 想想看,那该是多么壮怀激烈的场面!在那片两水交汇的绿洲上,连镇河的古塔都经不住岁月颠扑而倾斜了,一条蛇竟能笑傲苍穹,气贯长虹,吞下了千年的风雨、千年的雷电,护佑着茫茫的原野、古老的村庄,护佑着它心爱的常青树,可谓真豪杰也。古往今来,所有的目击者都很确定地说,它头上长着鲜红的鸡冠。 ———那是鸡冠吗?该是王者的皇冠、英雄的桂冠,或者爱情的花环吧? 人们口口相传。老祖宗的想像,竟是诗的夸张,诗的浪漫,寄寓着英雄的理想,征服苦难的梦幻。所以,其中充满了精神的力量。 当我将要进入这座曾是水运码头的古村时,朋友曾指着一棵裸着枝桠的槐树告诉我,一旦它满树繁花,那么当年必定是发大水的年份。它是一棵消息树,一位预言家。与天地通灵的奇树,令我陡然兴奋起来。心境竟和我年轻时下放农村听到“闹鬼”的故事,对一栋鬼宅敬畏而好奇一样。我预感到,这座村庄的内部,一定蕴藏着志怪传奇。我一直觉得,再繁盛的村庄也是不安的,它和自然挨得太近,风雨雷电必定会释放被它深深囚禁的原始情感;孤独和恐惧,困惑和无奈。人们用美好的祈愿抚慰自己的心情,而民间祈愿与命运现实的矛盾,充满了神秘感,因此给人提供了足够的想像空间,于是,便有了丰富的口头创作,便有了语言中的家园。 果不其然,古树和神蛇的传说证实了我的预感。 可是,令我感叹不已的是,一条威风凛凛的神蛇在今人眼里却被邪恶化了。一个经年历久的传说很轻易地就被世俗化了,看来,语言中的家园要比古村的建筑风蚀得更快,更彻底,以至不留残垣断壁。 镇锁井口的青石板,也镇锁了村庄的想像力。此时再看失去伴侣的罗汉松,忽然觉得它的葱郁,苍凉而肃穆。没有了灵动的神气,没有了飞扬的表情,倘若掐断一枝,流出来的汁液还会是血红的吗? 我忽然觉得,民间口头创作的消亡,并不仅仅因为许多神秘的自然现象已能得到科学的解释,更在于人们想像力的委顿。而面对这棵千年古树,想像的缺失,甚至亵渎了树的神性、人的智性。 那条蛇生死未卜。我躬身鼓井边,穿透惟有虫豸才能出入的缝隙,默默地倾听与缅怀。依稀有闷闷的水声,似鼓非鼓,如泣如诉。是罗汉松发达的根系照影梳妆,还是那条蛇饮泪井底? (刘华 江西日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