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桑榆

　　西汉刘向所著《新序》一书中，有一段耐人寻味的记载：“卫灵公以天寒凿池，宛春谏曰：‘天寒起役，恐伤民。’公曰：‘天寒乎？’宛春曰：‘君衣狐裘，坐熊席，隅有灶，是以不寒。今民衣弊不补，履决不苴。君则不寒，民诚寒矣。’”宛春还算幸运，卫灵公听其劝阻，取消了挖湖的计划（“公曰：‘善’。令罢役”）。

　　中国历史上，像卫灵公这样的人物当然不是绝无仅有，晋惠帝司马衷先生，就创作了“食肉糜”的著名典故：“及天下荒乱，百姓饿死，帝曰：‘何不食肉糜？’”肉糜者，肉粥也。在整日花天酒地的晋惠帝眼里，肉粥大概是最低档的食物，因此他听了大臣的灾情报告后感到奇怪：哎呀呀，这些百姓真是愚蠢，既然无山珍海味可吃，就吃肉粥算啦。他们为何不吃肉粥呢？至于草民们在灾荒之年“朝餐是草根，暮食仍木皮”，甚至“析骨爨尸，易子而食”的惨状，他阁下是无法想像的。

　　卫灵公与晋惠帝均位尊九五，他们深居宫禁，远离人民，所听无非朝臣、太监、妃嫔之言，即使他们愿意了解民情，也十分困难，何况他们本来就未将“民情”二字放在心上，闹出上述故事，也不足为怪。有些大人物倒是有心标榜自己“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而作关怀百姓状，但是由于他们或因受下级蒙蔽，或以己之奢糜来测度百姓的生活水平，结果竟闹出一些高级笑话来。

　　国民党四大家族之一的孔氏家族，以豪富著称于世。据孔祥熙说，他之所以拥有巨额财富，乃是平时省吃俭用的结果。他的所谓“省吃俭用”，即是由当家人宋蔼龄女士把宋公馆的一切费用开支变尽手法列入公费报销的范围，由中央银行付账。抗日战争时期，物价上涨的倍数，几乎要以天文数字来计算，孔祥熙为了显示他这位经济学博士对物价的关心，便经常装模作样地问问公馆的费用开支，并且算一算小菜账。手下人为了应付他，每天便照他主观想像的物价报账，因此抗战八年，孔博士始终以每日3元钱支付全家的伙食费，不够的则由中央银行报销。1940年，孔祥熙在一次视察金融界时训话曰：“大家都说现在的物价高，公务员薪水低，入不敷出，我看不见得。抗战这几年，物价涨得并不多，我家里伙食费每天3块钱，十几口人吃饭，小菜很好。你们收入也不少，怎么老是有人叫苦，说不够用呢？”一番话，把台下的听众惊得目瞪口呆。

　　呜呼，这些权贵者视民情，如从天堂看下界，即使借助高倍望远镜，恐怕要想透过层层浮夸、欺罔的雾瘴而了解到几分真实的民情亦难。至于那些心窍为权钱二字所迷，良知为浮华奢侈所溺，高高在上、昏聩麻木、视百姓如蝼蚁的人，恐怕只会像晋惠帝那样，创作“食肉糜”之类的典故而贻笑万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