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之真与文学之美

生活之真与文学之美

http://www.sina.com.cn 2003年10月10日08:12 贵州日报

任何小说文本,都应该具有一种由作者感知并表达的人类生存经验。小说文本本身是虚构的,但文本中的经验却应该给读者一种真实的感觉,这就是小说写作者们孜孜追求的真实性。缺乏真实性的文本,往往在阅读中被读者所抛弃;反之,那些表现出真实性的文本,哪怕读者知道它是虚构的,也会被作者在文本中提供的人类经验所吸引而继续阅读。　　作为贵州作家,何文近年来在省内刊物上发表了不少小说作品。本文拟就何文的这些写作发表一些看法。　　何文小说所表达的生存经验,无疑是很真实的,他善于以一个回忆者的身份,向我们提供上个世纪70年代某些青年人的生存经验。这些,在他的小说《误入》(载《山花》1999年3期)、《前程似锦》(载《芙蓉》2000年3期)、《一片屋檐》(载《山花》2002年12期)、《走向四季》(载《作品》2002年12期)中均有表现。这些于20世纪50年代出生、70年代步入青年时代的人物,当作者用一双回忆之眼去注视他们时,无论是《前程似锦》中马斯和琼,还是《一片屋檐》中的果迪、罗皮和马脸,以及《走向四季》中的舅舅,他们的故事都具有一种生命的真实性。阅读这些小说,让经历过那段历史时期的同龄人联想当时出现在自己身边的一些事情,联想到那样一些人:他们曾经被认为是这个社会的希望;他们经历了“文革”和上山下乡;当他们意识到理想在现实面前被撞成碎片时,他们开始游荡。最初他们或许是想寻求自由,可是游荡本身迫使他们一步步沦落到社会的边缘。他们的悲剧在于理想背叛了他们。他们游走在社会底层的经历是惨痛的,曾经的理想业已变成虚无。他们的自由也是虚妄的,随处飘荡又时时遭遇陷阱。然而他们曾经具有的信念却使他们永远不能自欺欺人地生活。因为他们要面对的不仅仅是人的现实存在,还有来自灵魂自身对生活本质的追问:生活到底是什么?是真诚还是欺骗?是正直还是背叛?人是不是应该在被欺骗后变成痞子?当何文通过马斯、廖英和琼的故事,通过果迪、罗皮、马脸的故事,通过舅舅的故事告诉我们这一点,并把那一幅幅历史生活画面剥开来给人看时,他表达了他对那个时代的真诚反思,也反映了那个时代的真实。那种真实在小说的语言层面后叩击着我们的心灵,让我们领悟到那个时代的残酷和由于这种残酷而激荡出的不幸,从而使何文的小说具有了一种动人的力量。　　何文小说的这种动人力量一方面是来自于他对生活的感悟。作为与那个时代同步成长的人,何文似乎既是其小说的叙述者又是那时代的见证人。这种双重的身份使何文小说给人一种“现场目击式”的感觉,可以说,何文小说的真实和这种作者身份的双重性是紧密相关的。　　此外,何文找到了一种表达生活感受的叙事语言。何文小说的叙述语调是一种贴近生活的“原生态”的叙述。由于何文小说中的人物大多生活在社会下层,命运多蹇四处游荡,对生活持一种叛逆态度,这种叛逆又充满了一种玩世不恭和冷嘲热讽的意味,因而这种叙述语调就表现出一种平民化的“燥辣”的野性。这种叙述语调对于那些习惯于书斋式的温文尔雅语言的读者来说似乎粗俗了一点,但对于表现“文革”时期那种严酷的生活现实,却具有特别的力量。同时,这也反映了语言和生活的一种必然关系,最好的小说语言必是与其文本内容同步的语言,或者说是能表现小说家对生活的感受的语言。脱离了文本内容的文本语言,只能是浮在真实内容之上的虚伪的外壳。　　如果我们从语言表达的传统看,在中国传统的阅读及写作中,主流语言总的标准是典雅蕴藉,是“文之不文,行而不远”的。但这种标准却忽视了语言最根本的功能是表达,是表达写作者个人对生存的感知和认识。由于写作者感知和认识的不同,选择的表达语言也就不同,同时也就产生了语言叙述的多元性。　　以何文早期小说《流走碎片》和《一片屋檐》相比较。以小说一般要求语言要流畅、要有文采的标准上看,《流走碎片》的语言是符合这种标准的。何文在这篇小说的写作中显然在刻意努力,追求着这种标准。但是,小说的真诚也就在这种刻意营造的“文化表达”中被消解了。《流走碎片》写的是人生的生离死别,但阅读后却让人感到小说的不真实,让人觉得那不是作者的创造而仅是对某些同类小说的仿作,或者说这篇小说被某些同题材的小说的阴影所覆盖。而在后来发表的《误入》、《前程似锦》、《一片屋檐》等小说中,某种对语言“文学化”的刻意追求不见了,语言表现出一种贴近生活原生态的生动,例如在《一片屋檐》中,可以感到生活事实与叙述事件的贴近。使用的语言符合特定历史条件下的人物形象,显出了某种民间化的粗野,但却十分真实。　　所以,在何文近年发表的小说中出现了一种个人化的特点或倾向,这种特点或倾向并不是把个人生活的某些隐秘抖落给人看,而是找到了一种属于自己的表达生活感悟的语言方式。这种语言方式?苷媸档谋硐趾挝难壑械纳?,从这样的角度看,显然是何文小说写作的一种进步。　　近年来,以表现生活原生态的小说自新写实起,成为小说创作的一种流行,在日常性的生活中,人们从表现生活的琐屑中寻问生活的意义。事实上,新写实寻求的是一种对生活现实对象的转移,是对政治化写作的消解。从这样的意义上看,小说表现的生活应是多元的;也可以说正是对生活多元化的关注,使小说出现了多元化的形态。但是,任何消解都不是一种艺术性的消解。当我们对长期以来的宏大叙事持批评态度时,应视为对那种完全没有艺术性的政治宣传品式写作的消解;因为没有艺术性的东西,只能是政治宣传品或调查报告之类的东西,应该说不属于文学这一门类。　　因此,真正的文学家,应该把艺术地表现感受,或者说在写作中追求艺术性当作写作的追求和尺度。　　艺术家接触和感受的生活可能本身是美的,但更可能是粗糙甚至粗鄙的,所以,写作完全照搬生活是不可能的。特别是经过十年文革的动乱,生活的真善美价值被某种程度地毁坏,当我们回忆这段生活时,应该怎样看待它,怎样判断它,用一种什么样的艺术尺度去表现它,确实是非常重要的。　　由此,对何文小说“燥辣”的评价也是应有一个尺度的。这种“燥辣”,对表现那种粗糙甚至粗鄙的生活及人物是合适的,但一旦过了度,特别是抱着一种欣赏的态度去泛用这种“燥辣”,那么,小说也就在语言的自我欣赏甚至是玩赏的倾诉中离开艺术之美。而到了那时,生活之真必然受到损害,就像那种矫揉造作毫无特色的“文学语言”会损害小说的真实那样,失范的、带着自恋式特征的语言,亦会对小说作出同样的伤害。　　在21世纪,时代给文学提供的背景更为广阔,现实生活给写作者提供着更为多元的文学角度。写作者无论从哪一个角度出发,只要怀抱着对文学的诚挚追求,都会有所创造有所收获。不过,现在虽然不是一灯如豆布衣写作的时代,但“举家食粥酒常赊”永远是《红楼梦》苍凉的底色。所以,在这样的时代里找到自己的生活之真和艺术之美是必要的,保持一种清凉的心境是必要的,给自己确定一个理性的尺度也是必要的。当写作者把自己的目光投向更为广阔的写作空间和更为繁复的人性时,这样的尺度才会指导写作者正确前行。所以,在何文找到自己小说的真诚之处时,应该把握好自己的艺术尺度,这样,他的写作或许真的能像他的小说标题一样“前程似锦”;而这一点,从他目前的创作状况看,是可以让人期待的。　　作者：方也　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