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纹

　　过去的岛城几乎每条街上都有茶炉，那是平民百姓生活中不可或缺的行当。每到春暖花开的时节，家里撤掉了取暖的炉子，没地儿烧水了，就得到茶炉去买开水（青岛人称之为“倒水”）。一分钱一暖壶，街上的茶炉就热闹起来。遇上倒水的人太多，炉子烧得跟不上趟，倒水的就会排起长队，人们不时仰头看看茶炉上方伸出的那根小管子，盼它冒出白气，响起尖利的“吱－吱”声，那就是“水开了”的宣告。

　　记得我们大院里去倒水的都是十岁左右的孩子。每到晚饭后，茶炉的哨声划破夜空传过来，就有小伙伴在院里喊：“开水了！倒水了！”这时王家哥哥李家姐姐都回应着：“倒水！”边提着铝壶边拿着水票跑出来，七八个孩子就浩浩荡荡结伴去马路对面的茶炉。我们住的那条路是进出青岛的要道，白天车水马龙，过马路要小心翼翼；到了晚上车少人稀，一群提着壶的孩子竟像是马路的主人。在满天眨眼的繁星下，明明灭灭的灯光里，孩子们晃晃荡荡地走在路中间，偶尔有个骑自行车的倒要让着这群孩子。那种感觉十分奇特，倒水就成了我们小孩家的乐趣，成为每天必修的功课。

　　而当年的我却是从来不敢先在院里招呼大家去倒水的，因为二十世纪五十年代有个专门调侃大眼睛的童谣：“大眼核（青岛方言念‘胡’）／开茶炉／小小（男孩的意思）去倒倒一壶／小嫚去倒倒半壶／老头去倒没有了／老妈妈去倒踢滚了。”因为我的眼睛生得太大，常有顽皮的孩子对着我唱，唱得我胆战心惊，一面痛恨开茶炉的“大眼睛”怎么那么重男轻女没老没少，一面恨死了自己生个大眼睛。我既想和伙伴们结伴去倒水，又怕他们唱我，就只好闷着头提着壶一声不响的跟着，从不敢说“茶炉、倒水”等词，以免“惹火烧身”。但有一次倒水却让我永远记在心里：那天，我们倒好水往回走，我提的铝壶把手突然有一头脱落了，我本能地喊了声“哎呀”，就势身子一歪胳膊向外一探，也多亏我个子矮，铝壶落地后，满壶开水竟然没洒，也免了我一场灾难。伙伴们都围上来，这时迎面过来一骑自行车的青年，他听到水壶落地的声音就急忙下了车子跑过来，一边问我“烫着没有”，直到他看见我没事才放心地骑上车走了。伙伴们帮我按好壶把，大家把惊魂未定的我送回家，着实让我感动了一把。

　　现在茶炉这老行当早已消失，但在繁星满天的晴朗夏夜里，我还常常记起一群孩子提着壶占据马路的快乐时光，怀念那响彻夜空的亲切的茶炉哨声。不时地，我的眼前还会闪过骑车的大哥哥的身影，他的一片热心肠至今让我感激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