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法律白条　两届人大无奈（特别报道）(图)

http://www.sina.com.cn 2003年10月24日11:01 人民网-华东新闻

新华社记者　周立民　　1997年，安徽省高级人民法院对一起案值并不大的质量赔偿案作出终审判决。可6年过去了，这个判决仍是一张“法律白条”———尽管几年来安徽省人大代表同情受害方而多次呼吁，两届省人大常委会领导多次过问、催办，安徽省、阜阳市、界首市三级法院也曾数次联合执行。这张“白条”为何如此难以兑现？法院认为，这主要是因为碧泉纸业总经理曾由阜阳市人大代表、界首市副市长兼任，“使得这个企业对人民法院的执行措施历来都是采取对抗的办法”。法院对此束手无策

　　一张“法律白条”拖垮一家企业

　　集体小企业淮南二轻工贸公司曾是当地轻工业系统效益最好的企业之一，可自从与阜阳市碧泉纸业公司做了一笔生意后，就彻底垮了

　　淮南二轻工贸公司1995年从碧泉纸业买了100吨纸，转卖后，因为质量不合格导致客户扣款、压价，公司因此损失惨重，遂提起诉讼。

　　1996年，阜阳市中院一审判决碧泉纸业赔款18万多元、退款12万多元。1997年，安徽省高院终审判决二轻工贸公司近15万元的损失由碧泉纸业承担近12万元、退款12万多元，其余由二轻工贸公司自己承担。“判决生效后，双方当事人应于30日内履行完毕”。

　　但是，据阜阳市中院向安徽省高院汇报：“判决生效后，碧泉纸业没有按期履行义务，二轻工贸公司向本院申请执行，本院给碧泉纸业送达限期执行通知书，但碧泉纸业根本没有诚意按限期通知书指定的期限履行，我院多次请不来，传不到”；“9月19日本院王庭长致信碧泉纸业总经理彭杰，他才勉强派人送来执行款8000元”。

　　经法院调解，双方达成新协议：款、货相抵，碧泉纸业付给二轻工贸公司现金8万元，余款11万多元用一部面包车抵偿。二轻工贸公司办理面包车过户时发现，这是一辆走私车、报废车。随后，根据二轻工贸公司诉请，阜阳市中院裁定撤消和解协议，判碧泉纸业继续履行赔偿义务。

　　法院主持退还这辆面包车时，遭到碧泉纸业拒绝。几位法官只得把车停在公司门口，将车钥匙、行驶证等塞进公司党委书记的办公室。后来，这辆车不知去向。

　　此后，二轻工贸公司再也没收到一分赔偿款。因为当初的货款是借来的，债主在1997年向法院申请强制执行，二轻工贸公司包括办公楼在内的几乎所有资产都被拍卖偿债。公司30多名职工此后没有领到一分钱工资，部分职工只能靠每月100多元的最低生活保障金维持生计。

　　二轻工贸公司经理刘学喜含泪告诉记者：“为打这官司，六七年来我没一分钱收入，我个人还东挪西借欠了20多万元外债。”公司会计告诉记者，刘学喜是用自己的住房从银行抵押到贷款来支付诉讼费用的。

　　两届省人大介入未能兑现“白条”

　　二轻工贸公司的遭遇激起安徽省人大代表的义愤和同情。一些代表几次向省人大信访局反映，得到安徽省上届和现届人大常委会领导的高度重视。刘学喜说，我们一直以为，有省人大介入，就是拿到了“尚方宝剑”，可现实让我们一次次失望

　　2001年3月，在一份反映二轻工贸公司遭遇的报告上，安徽省人大常委会办公厅负责人批示：“此为跨世纪案件。彭杰是阜阳市人大代表，作为界首市副市长就不应兼职企业，作为人大代表应模范地带头执法守法。本案重大，请孟主任阅示。”时任省人大常委会主任的孟富林对此批示：“此案的执行要引起高度重视，请省高院研究措施，要坚决依法执行，并将执行结果告诉省人大常委会办公厅。”

　　安徽省高院称：院领导高度重视，立即通知阜阳中院加大执行力度，后阜阳中院报告称该案地方行政干预大、保护主义严重，难以执行。为此，省高院致函阜阳中院，决定由高院协助中院共同执行。

　　2001年9月，安徽省高院派两名执行人员赶赴界首市，在阜阳市中院、界首市法院配合下来到碧泉纸业公司。他们执行原判的要求遭到碧泉公司拒绝。执行人员在随后的汇报中说：“鉴于此情况，我们经与阜阳中院研究，为了早日结束此案，由我院做双方当事人的工作”。后来，虽经执行人员多方努力，终因双方的要求差距较大，碧泉公司不肯让步，而未达成和解。安徽省高院的第一次执行努力就这样无果而终。

　　2002年7月18日，安徽省人大常委会办公厅再次致函省高院，要求重视此案，继续执行生效判决。省高院向阜阳市中院了解执行情况，得到报告说，碧泉公司有库存纸，但必须要有机械吊装、搬运，如碧泉公司不配合，根本无法强制执行。省高院再次派员到碧泉公司实地察看，发现确有大量存货。执行人员决定再次尝试做和解工作，提出由碧泉公司拿出1万元现金和价值七八万元的纸给二轻工贸公司，以此结案。二轻工贸公司认为，当时执行人员提出七八吨纸，只值三四万元，1万元现金是运费而已。这样会让工贸公司血本无归，没办法接受。

　　安徽省高院在要求阜阳中院“继续执行，及时报果”后，结束了他们的第二次执法行动。

　　去年底，安徽省人大换届后，省人大常委会办公厅信访处在给新一届省人大常委会领导有关此案的报告中提出：鉴于此案曾经省高院协调和提级执行，而提执中也确实存在不力的问题，故建议转省高院并院长阅处。安徽省人大常委会副主任黄岳忠也作出批示，要求法院将处理结果告省人大常委会办公厅信访处。

　　这一次，安徽省高院没有采取实际执行措施，而是书面向省人大汇报了这样的处理意见：“经过三级法院在界首市多方努力，碧泉公司虽愿作出让步，但与工贸公司要求差距较大，和平解决此案难度较大”。“现人民法院受理了碧泉公司的破产案件，按照法律规定，工贸公司只有向破产清算组申报债权。至于该企业是否假破产真逃债问题，本院有关部门正在调查中，等有结果再报”。

　　是违法者太“硬”还是执法者太“软”

　　安徽省高院分析其中的症结时认为，“法律白条”难以兑现的主要原因之一，是“碧泉公司领导及地方行政领导工作做得不够，人大代表不带头执法，躲着不见面”。该院一份汇报材料还说：“该公司总经理系阜阳市人大代表、界首市副市长，法院依法不能对其采取强制措施，市人大也不支持法院对其采取强制措施，故使得这个企业对人民法院的执行措施历来都是采取对抗的办法”

　　据介绍，阜阳市中院曾因另一起案件到碧泉公司强制执行，结果在公司院内遭到工人围攻，不得不请求当地法院解救。外地法院去执行时，也同样遭到暴力抗法。

　　阜阳市中院曾查封了碧泉公司一些存货并贴上封条，过了一段时间执行人员再去察看，发现封条已被撕掉，部分查封物品也不见了。

　　在1998年集中清理执行案件和1999年全国的“执行年”活动中，阜阳市中院也曾对碧泉纸业公司进行公告，同样毫无收效。2000年5月，阜阳市中院用传票传唤碧泉公司总经理彭杰，但该公司根本不予理睬。阜阳中院执行庭长一行只得到界首市政府找彭杰“协调执行”，但彭杰以正在开市长办公会为由拒不接待。

　　刘学喜说，碧泉纸业并不是还不起这笔钱，而是彭杰认为“丢不起面子”。据他介绍，在此案一审期间，彭杰喝酒的时候拍拍他的肩说：我们兄弟感情一直不错，但在阜阳你打不赢这官司，就是打赢了你也别想从我这拉走一两纸，我把钱花在别人身上也不能还你这钱———在阜阳我要是输了官司，往后还怎么混？今年初，界首市政府换届，彭杰不再担任界首市副市长。刘学喜以为这回该有指望了，但很快又感到绝望———碧泉公司向界首市法院申请破产，按照碧泉公司公布的负债情况，二轻工贸公司几乎一分钱也拿不到。

　　记者日前到碧泉公司提出要采访彭杰，公司办公室一名负责人告诉记者“彭总应该在”。上楼汇报回来后，却说“彭杰不在公司”。而记者看到彭杰的专车就停在公司院子里。

　　安徽省人大常委会副主任黄岳忠在省高院最近一份关于此案的汇报材料上批示：“从材料上看，执行难，一是因地方利益倾向不守法，人大代表不守法怎么办？二是执行终结又反悔，又怎么办？建议对类似问题进行梳理和研究”。

　　安徽大学法学院一位资深教授细析此案后认为，消除“法律白条”，关键不在于违法者“硬不硬”，而在于执法机关是不是真的“硬起来”。只有以“法律面前人人平等”为准则，执法必严，违法必究，“法律白条”才会越来越少。

　　（新华社供本报专稿）

　　“执行图”

　　许青天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