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江河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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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www.sina.com.cn 2003年10月25日08:03 湖南在线-三湘都市报 |
我年轻时当工人,工厂就在湘江边上。我是个好胡思乱想的人,上晚班,闲时多,常常一个人爬到车间窗子外头的围墙上骑着,风吹来,头发同思想纷乱如草。夜行的火车,忽然驰过,车窗的灯连成子弹般的射线,钻进黑色的最深处,然后光同声响俱无,一切跌到比刚才更静的静里。而远处,湘江水划出一道微亮的柔线,仿佛一支歌谣,被人无休无止浅浅吟唱。我心里总是有种目蒙目龙的念头,像自由的落叶,浮在那水面上,随波逐流,向远天里飘去。具体是什么念头呢?说不清。但这念头肯定与河水有关,与梦想有关,与看不清的未来有关。 夏天里,我们一群青工每天都到湘江河里游泳。水性好,玩兴高,总是游到对岸,坐一会,对着河水嚎唱几句不成腔调的歌子,又游回来,尚有余勇可鼓,于是又在沙滩上疯跑。完全是一种青春能量过剩的发泄浪费。 黄昏很深了,深得如同长沙老街的巷子,我还舍不得走,坐在温暖的沙滩上发呆。好象想着什么,又好象什么都没想。大约年轻人都喜欢这种状态的吧。有轮船驶来,呜呜地啸几声,回音长长而巨大,浪卷了过来,一下一下舔着脚趾,像一条突然变得温存的狗。哦,整个一条湘江河,在这样的黄昏里,和你一个人呢喃,如老外婆一般,几多亲切。多年以后听到邓丽君的一首《水上人》,唱道:“我们生长在这里,与河水不分离”,感觉到歌中的情绪正是我当年拥有的。一条河水同你是那样的呢喃过,至少在精神上你是不可能离开它的了———就像你的记忆中永远有个老外婆一样。 湘江河中间的水陆洲,那也是我时常喜欢去的地方。三两个朋友,跑到桔洲公园里,租一张竹躺椅靠着,喝茶,聊天,话题辽阔,与云水相接。日夜江声下洞庭,气势所在,人会忽然产生很大的襟抱似的,想做堂堂伟男子。难怪毛泽东当年在河对岸一师范求学,会喜欢游水到洲上,只有这样的地方,他才会写下那么大气磅礴的词章来,也才会“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产生改造中国与世界的大抱负。 几年前,上海作家陈村和孙甘露到长沙来,我与何顿请他们到洲上吃黄鸭叫。那天天气很好,背后是麓山,脚下是湘水,一餐饭佐以如此的江山秀色,水泥森林里的上海人可是难得一见的。所以后来陈村回去写长篇小说《鲜花和》,把这餐黄鸭叫也写了进去。可见印象如何之深刻。但是夜夜枕着湘江涛声的长沙人却司空见惯,习以为常了。早两天作家马原到长沙来,我带他游了岳麓山之后又带他去水陆洲,却没有黄鸭叫可吃了。洲上人家俱已拆迁,四处荒草离离,断壁残垣。日后这里要有新的风光,但是从前的景致却再也看不到了。 湘江水呵日夜奔流,然而很多东西都已经改变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