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位传奇女性的人生自述。莎乐美，一个响亮而骄傲的名字，俄罗斯流亡贵族的掌上明珠，为尼采所深爱，受弗洛伊德赏识，与里尔克同居同游……这样一个特立独行的女性，在生命走入暮年之时，会说些什么呢？细数往事显然是乏味的，回忆录并非流水账，莎乐美更不会试图去迎合某种庸俗的好奇心，在她而言，回忆完全是个人的诗意行为。与冷静的揭示、以至呈现往昔的完整毫不搭界，回忆仅仅意味着沉浸，甚至相反地，它似乎就是要让日子碎裂，从而捕捉、追溯飘忽即逝的瞬间才是最终的目的。这当中，或多或少地也隐含了辩白与快意。

　　在莎乐美与众多男子的情感纠葛中，试图清理出头绪与脉络是困难的，莎乐美自己似乎也困惑得紧。她悠长、委婉地叙述着，字里行间萦绕着一股润湿的雾气，由此缓冲着去接近、重历曾经的痛楚与欢愉。我们发现，莎乐美的感情具有大致相同的模式：爱是不可避免的，它在短暂的时间内便如火如荼了。尽管最初莎乐美往往不自觉，但恰恰是她，对情感的中断———无论是自然的，还是非自然的———最是敏感、痛惜。记忆，就像斩不断的河水。尼采无法忍受她的朝三暮四，由爱生恨，在怨憎中离开了她；接着是里尔克、弗洛伊德；最后，在持续了40年无性的婚姻后，她的丈夫，一个温柔、善良的男人也撒手而去。孤独，如同无际的荒原，陪伴着这位桀骜不驯的女性。

　　痛，已经渗入了骨髓，反而显得平静。这里，克制是必要的。打开心结、深入往昔在莎乐美而言，有着清晰的底线，那便是骄傲与自尊———从骨血里带来的。家族的没落、衰败非但没有遏制它的生长，反而激发了它。正如她在第一章中坦言的那样：“在我所要讲述的故事中，尊严是重要的组成部分，可能只有尊严才是我的故事的主题。尽管还有其他内容，但尊严这个最简单的词始终在所有这一切的下面，稳稳地、默默地。”这定下了全书的基调，一切都在欲言又止中趋于优雅的迷离。超越了对错是非，徜徉在回忆中，风流依旧，爱亦永恒。不时地，会穿插进自然的美，精微的艺术品评，无不洋溢着贵族的趣味。这便是莎乐美，一个无法解释的谜。她站在那儿，侧身回眸，清冷、洞察的目光望进了你的心里。

　　仿佛是一个具有男子气概的女性，但她表现得很精致，因而在无意之中带上了十足的女人气，连同那略嫌苍白的、动人的脸庞。这种反差使得她对异性而言，永远焕发着不可抗拒的魅力。与之相伴的，则是深沉的自恋。它纠缠在文字中，有时显得不可理喻，有时又让人怦然心动，因为其中强烈的女性气息把一切都包融了，甚至连激进的反叛也不例外。尽管令人咋舌地红杏出墙，背弃上帝，但潜移默化地，还是继承了一种母性的虔信，对爱，对亲情，对故国。“请再次用你的手臂环抱我：———哪怕你再也给不出欢乐，———至少你还可以赐我痛苦。”这是莎乐美的自白，她以毕生的挣扎、迷惘与奋斗塑造了一个无与伦比的女性形象。而这，却是她在无意识中完成的。自尊式的羞耻束缚着她，然而，最终她还是在这本回忆录里展示了自己———那百转千折、瞬息万变的内心世界。哦，莎乐美！

　　（《在性与爱之间挣扎：莎乐美回忆录》，上海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 李丹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