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水

　　遇到这个男孩前，我从来没把修鞋看成是一种职业，更别说是“事业”了。此前，在我的心目中，修鞋这活儿，多是一些没有工作的人，为了生计所为，大概三百六十行里，都数不上它。

　　但遇到这个男孩之后，我彻底改变了从前的观点。

　　我是通过男孩修鞋的母亲认识男孩的。我搬到现在住的地方已经8年了，这8年中，男孩的母亲———一个高高瘦瘦的东北女人一直在一户居民后院的过道里修鞋。自然地，我就成了她的常客。女人的手艺很好，人缘也不错，因此，不论冬夏，她面前总是堆着做不完的活儿。有时我带着孩子去修鞋，女人就会情不自禁地跟我谈起她的儿子，她告诉我，她的儿子在市里的一所中学读书，学习成绩很好，老师说考大学没问题。到了第二年的暑假，女人的修鞋摊前，就多了个做帮手的男孩，我猜这大概就是她的儿子。不过，每每这个男孩帮她母亲修鞋时，我总是远远地偷看他们，生怕一不小心，伤了那男孩的自尊心。再怎么说，修鞋也不是个体面的活呀！何况，像他这么大的男孩，暑假里不是泡网吧就是成群结伙地在海水浴场疯玩，哪有干修鞋这种营生的。

　　暑假过后，女人的修鞋摊前没了男孩，我便又去修鞋了。女人告诉我，她的儿子到外省上大学去了，等到明年放暑假才能回来。说这些话时，她显得很兴奋，黑里透红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神采。我以为女人说错了，把寒假说成了暑假，但她却摇摇头说，寒假儿子要在学校里过，这样就能省去回家往返的路费。

　　果然，到了今年的暑假，女人的修鞋摊前，又出现了那个男孩。远远看去，他比以前长高了，也白净了许多。我仍然不好意思去修鞋，家里穿坏的鞋，只能放在那儿，等男孩上学后再说。可是，9月中旬的一天，我从鞋摊经过时，却意外地发现，暑假过后，本该去外省上学的男孩一个人坐在那儿修鞋。以后的几天里，全不见他母亲的身影，仍是他一个人坐在那里边接待顾客，边修鞋。好奇心使我终于忍不住走了过去。

　　男孩矜持而不失热情地跟我打招呼。我向他问起他的母亲。他笑笑说：“我妈妈从她的岗位上退休了，现在由我来接她的班。”

　　“你不是正在念大学吗？”我诧异地问。

　　男孩又笑笑说：“不念了。妈妈为供我念大学，实在是太辛苦了。近几年她的身体越来越差，可为了我还不得不硬撑着。看着妈妈这样，我心里很不安。大学以后有机会还可以上，妈妈要是真的躺倒了，我就无法补偿了。你说是不是？”男孩坦诚而又直爽。他原来很健谈，也很自信，眉宇间找不出半点我所担心的那种自卑。

　　“可……”我欲言又止，仍为他感到遗憾，毕竟，10年寒窗后能迈进大学的门槛绝非易事。

　　男孩大概看出了我的心思，便放下手里的活计，反问我说：“你是不是觉得一个准大学生居然成了修鞋匠，这很不值？”

　　我点点头，算是默认。

　　“我不这么看。这也许就是我选择修鞋的理由。在一般人的眼里，修鞋这行当的确不是体面活儿。可你要是把它当作一项事业来做呢？其实，这是一项很有前途的事业。算算看，一个城市有多少人要修鞋？因此，我要是能把这项事业干好，修出质量，修出信誉，修出名气，容易吗？真是不干不知道，一干吓一跳。修鞋也有很多生意经在里边。仅就同顾客打交道一项，处理不好，就没人会来光顾你的鞋摊……”

　　“你就不羡慕那些做了白领的同龄人？”我直言不讳地问道。

　　“我当然羡慕他们。不过，我不能好高骛远，凭我现在的处境，不可能当上白领。所以，我只能脚踏实地做好修鞋工作。”

　　“你的心态真好！”我由衷地说。

　　我不禁对眼前的男孩心生敬意。人生都有一个底线，难的是当你站在底线上时，仍能充满自信地扬起生命的风帆。而这样的人，往往是最能成就大事业的人。我想，眼前的男孩就是这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