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城南走来(连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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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www.sina.com.cn 2003年10月29日06:36 人民网-人民日报海外版 |
19.爱家恋家 林海音在身体好、工作力强、精神旺盛的年纪,不但喜欢自己做菜,也享受吃。她说过,有时她想到下个星期要吃什么,整个星期她都会盼着。但她对那些昂贵的鱼翅、燕窝,或一些大费周章做出来的菜一点兴趣也没有;她爱吃一碗地道的炸酱面、一盘炒得米粒喷香的炒饭,或是一碟嫩嫩的白斩鸡沾蒜末……妈妈爱珍在世时,常常拎个小包就上“纯文学”送吃的来了。她一进来,办公室的宋小姐就会说:“林先生,婆来了!”笑眯眯的爱珍打开包袱皮,拿出一盒还温温的东西用台语说:“早起市场呒卖土鸡,我撒了一只给伊,拢切好啦。”她知道大女儿最爱吃白斩鸡。 妈妈爱珍在1983年夏天去世,享年81岁,有13个内外孙。她去世后,林海音常会遗憾地说:“唉,还有好多话儿想问我妈,拿起电话,一想她已不在了,我妈一向身体不错,我以为她能活到90岁。”妈妈爱珍去世后两个月,《城南旧事》在台北重新排印出版,林海音在扉页上写道:谨以此书献给先母林黄爱珍女士———一位中国的女儿,中国的妻子,中国的母亲。 林海音晚年写过一篇回忆短文《三妹,你在哪儿?》,写她8岁那年住在虎坊桥,一个炎热下午,3岁的妹妹燕珠突然不见了。“三妹,你在哪儿?”英子整个院子、房子都找遍了,就是没有回音。她急得到门外看,门口有两座石狮门礅,她常和三妹站在门礅上看街景。但是门礅上坐着一个“老要饭的”,“要饭的,有没有看见我的小妹妹?”要饭的摇摇头。英子急得哭了,妹妹准是给“拍花子的”(传说用迷药拍小孩的头,小孩就会跟着走)拍走了。英子抹着眼泪跑进屋,除了叫“妈”,没有别的办法。最后,在黑漆漆的贮藏室里,看见方桌上好像趴着一只小猫在动,不是小猫,是三妹!“阿珠!”她喊,三妹抬起头向英子傻笑,她正在玩一堆铁蚕豆呢! 许多年后,她们长大了,结了婚,有了自己的家,英子全家都到了台湾,三妹留在大陆,30多年音讯全无。她常常念着:“三妹啊!你在哪儿?”每一想起没有消息的妹妹,她就“回”到虎坊桥宅院饭桌上趴着的那只“猫”,她想,只当三妹死了罢,说不定她真不在人间了,这样心境还会舒坦些。忽然,某年某日从亲戚的亲戚那儿得知,三妹还活着……此后每年她们总设法到香港见个面。1998年9月,三妹燕珠终于从上海来到台湾,这个她从未见过面的故乡,探望生病的大姐及弟弟燕生、妹妹燕玢。50年没有说台湾话,燕珠差不多都忘了。林家四姐弟终于团圆了(二妹秀英已在妈妈爱珍去世前一年病逝了)。 也许是爱家、恋家的个性,使林海音一向对孤儿有说不出的同情与爱怜。她总觉得一个人自小没家、没父母,享受不到家庭的温暖,是多么悲惨的事!在林海音主编《联副》时代,桑品载写过一篇文章,描写他11岁跟着军队在仓皇中从舟山群岛来到台湾,下了船,带他来的人竟把他丢在基隆码头就走了,他一个人站在码头,心里非常恐慌、害怕。这篇文章写来很苍凉,后来,林海音就管他叫“没爹没娘的孩子”,她说这话充满了慈爱。 她也常常跟孩子提起另一个“没爹没娘的孩子”,就是她当年在春明女中的同学,后来成为著名演员的白杨。白杨因家道中落,父母把她扔给乳母,在贫苦的乡下过了6年供差遣做苦工的凄惨日子,直到8岁才被大哥赎回。念到四年级,因为母亲亡故,父亲又没了影儿,兄妹就各奔前程。林海音说:“白杨当年就这么一个小女孩自个儿奔生活,奔前途,后来成了大明星。”其实,她自己不也是一个小女孩自个儿奔生活,奔前途吗?不过,那时她不是孤苦一个人,她有妈妈弟弟妹妹一大家子人在她身边,这点对她很重要。她不怕吃苦,只要有家人亲友在身边。 1990年她又与白杨在上海重逢,从此她们一直有书信电话来往,她还把当年春明的同学余叔岩的女儿慧文、慧清等人都召集了。有一年,林海音的二女婿张至璋发表了一篇自传体短篇《镜中爹》,写的是他幼年时在轮船公司工作的父亲常常教他折纸船玩,后来,他真的与家人坐大船来到台湾,只是父亲未能登上船。40年后他去大陆寻父未着,一天却在镜中发现自己与父亲容颜一样。林海音在报上看到这篇文章后很感动,打来长途电话给张至璋,说:“你们总得想办法继续找下去啊!”张至璋的另一篇小说《黄昏行》,是写一位退休丧偶的老师,拗不过学生的热心,从宜兰坐火车去台北“相亲”,但在表明无意续弦心迹后,独自一人坐夜车返回宜兰。他在那儿虽孤寂,却有亡妻的坟茔及回忆。文章在台湾刊出后,当时的主编寄来剪报,并加了一行字:“令岳母看了感动得流泪。” 张至璋说:“这两篇文章,一个是父子情,一个是夫妻情。为什么妈会感动?因为它们都是亲情离散的故事。这点妈最受不了;而文章中的主角都有某种坚持,这却是妈最欣赏的。” (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