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桑榆

　　早在远古时代，诽谤是受国君欢迎之事。关于尧、舜等君王求谏纳谤的美丽传说，散见于诸子的书中。《管子·桓公问》有：“舜有告善之旌，而主不蔽也；禹立谏鼓于朝，而备讯矣；汤有总街之庭，以观人诽也；武王有灵台之覆，而贤者进也。”《吕氏春秋·不苟论》有：“尧有欲谏之鼓，舜有木。”所谓“进善之旌”，是将旌悬挂在大路边上，让提意见的人站在旌下论朝政的得失；所谓“诽谤之木”，是指定桥梁柱或拦版，供人书写批评意见。“总街之亭”、“灵台之覆”，均是求谏纳谤的场所。通过史籍记载的这些道具说明，尧、舜乃至商汤王、周武王，都有求谏纳谤之举。

　　谏，是臣民向君主正式提出批评或建议；谤，是臣民对君主私下议论批评。二者表达的方式不同，动机与目的也有区别，谏以救正事情为主，谤以宣泄情绪为主，但均有利于君主修德善政，如师旷所言，可以：“善则赏之，过则匡之，患则救之，失则革之。”因此，明智的君主均将谏、谤看作国家的福音，求之唯恐不得。《国语·周语》记载了周朝天子听政的场面：“天子听政，使公卿至于列士献诗，瞽献曲，史献书，师箴，瞍赋，矇诵，百工谏，庶人传语。近臣尽规，亲戚补察，瞽史教诲，耆艾修之，而后王斟酌焉，是以事行而不悖。”

　　春秋战国时期，郑国的子产先生辅政时，对朝政进行了一系列的改革，小民一时不能适应，对他推行的那一套政策很有意见，咒骂他的歌谣也开始流传，甚至有人声称：“谁要是杀子产，我一定参加。”但子产从不对歌谣的作者进行追查。又有一些士民游说于乡校，在那里议论朝政的是非，于是有马屁精建议他干脆取缔乡校。不料子产先生却发表了一通令人佩服的高见曰：“夫人朝夕退而游焉，以议执政之善否。其所善者，吾则行之；其所恶者，吾则改之，是吾师也。若之何毁之？我闻忠善以损怨，不闻作威以防怨。岂不遽止？然犹防川，大决所犯，伤人必多，吾不克救也。不如小决使道，不如吾闻而药之也。”子产先生将“立谤政”作为改革措施之一，允许民众议论朝政的得失，使他的改革在3年的时间里取得很大的成功，结果咒骂他的歌谣不再流传，国民反过来赞扬他推行的善政。正如他所言：“吾闻忠善以损怨，不闻作威以防怨。”

　　远古时代的君王，还设置了专司进谏的官员。据《吕氏春秋·自知》记载，商汤时有“司过之士”；《周礼·地官》记载，周朝有“保氏”之官，其职责是“掌谏王恶”；《尚书·舜典》记载，舜命一个名叫龙的人为“纳言”。其职责是“听下言以纳于上，受上言宣于下”，也属谏官之类。

　　后世的多数王朝都设谏官，但谏官因直言进谏而遭残杀的记载，与皇帝虚心纳谏的记载相比，就像一亩地的谷子之于谷种，不知多出多少倍。许多忠直的谏言被皇帝老爷视为“诽谤”，而一旦被扣上了“诽谤”的巨帽，他不论功有多高，官有多大，下场都十分悲惨，不是被残杀，就是被关进监狱，幸运一点的也要被贬官流放。而“诽谤”这个曾经美好的词汇，也变成了一种可怕的罪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