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礼春

　　去年夏秋之交，从海外回国定居的杨老先生邀请我到他上海的家中做客。杨老先生已是近八十高龄了，但仍精神矍铄，走起路来大步有力。

　　杨老先生出生在大陆，年轻时去了台湾，曾广游欧美，退休后又在西班牙旅居十年。所以在杨老先生身上，既有中国传统的一面，也有西方的生活习惯。在杨老先生家生活的上十天里，我见证了他不少“堂吉诃德”式的举动。

　　我虽然是他请来的客人，但他对我的某些生活习惯毫不客气，一点也不让我随便。比如我刚到他家时，寒暄过后他叫我去洗澡，洗完澡，因考虑到天热，我就换了一身西装短裤加背心，一出来，老先生当即就对我说：在别人家里做客是不能穿短裤和背心的，这样不礼貌。他问我带有换洗的长裤和恤衫没有，如果没带，他愿意出钱给我买，我忙答应说有，并立即进客房换上了。

　　过了一会，保姆喊开饭了，我注意到吃饭的人不多，但桌子上却摆满了吃饭用的物件，除了每人面前摆有一个大盘、一个小碗、一双筷子、一个勺子、一根叉子外，另外还有公用的筷子、叉子、勺子，旁边还摆有各种调料。杨老先生告诉我，夹菜必须要用公用的勺子或筷子，准备调料是因为他叫保姆把菜做得很淡，各人可根据自己的口味把调料加在自己夹出的菜中。

　　开始吃饭时，老先生又要求我坐正，不要躬着腰，又要我不要大口大口地嚼，特别是不能嚼出声音来，那样既不雅观也是对同桌人的不礼貌。幸亏我是个文化人，知道这是一种饮食文明，要是多心的人，还以为老先生是怕别人多吃了哩！

　　第二天，我和老先生一起去参加一个会议。大会刚开始，他就发现有个人在抽烟，他就拿一个烟灰缸，悄悄站在这个人的身后，当那人弹烟灰时，他就用烟灰缸接住。旁边很多人都看见了这一幕，都在偷偷地笑，最后抽烟人终于发现了杨老先生的举动，连忙掐灭了烟头，显得十分尴尬。这以后，逢开会就再没有人抽烟了。

　　一次，我和杨老先生一起乘“计程车”去银行，车在行走中，他看到路边有一个中年男人在路边剪脚趾甲，他就叫司机把车停下来，下车去指责那个中年人这样太不文明，说得那个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低下头去。

　　还有一次，我和他一起乘地铁时，他看见一个年轻人坐着，而他面前却站着一个六七十岁的老人，他二话不说，上前就一把抓起那个年轻人，叫那位老人坐下。那位年轻人正要发火，见他也是个老人，而且是一副气咻咻的样子，也就没再吭声。

　　他在街上见一个女人穿着睡衣，就很是生气，说这太不文明了，还说要是他太太穿着睡衣上街，他立马就跟太太离婚。

　　我也是个有文化修养的人，觉得这些讲究文明的举止是无可厚非的，但有一点我却是不习惯的，那就是出门临别前的拥抱。每次有女士来访，或是杨太太出门归来，杨老都要上前拥抱，甚至吻一下，结果，我经常看到他的脸上涂着红唇印，显得十分滑稽可笑。

　　还有一点我不明白，我来之前，在给杨先生的信中，曾尊称他为“老先生”，可我到他家的当天，他就郑重其事地跟我说：“汤先生，请你不要称我为老先生好吗？我还不老嘛！”

　　老天爷！他怎么会介意我这个对他的尊称呢？后来在上海的上十天时间，我见证了杨先生的所作所为后，我才发现，杨先生是没有老，而且他的心永远也不会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