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欢呼神舟五号载人飞船发射成功的时候，拉丁美洲的玻利维亚正在发生一场政治地震。经过长达数周的民间抗议和流血冲突，总统桑切斯携家人及三名政府高官逃亡美国迈阿密，然后宣布辞职。

　　一国总统下台并不新鲜，新鲜的是能够逃避本国司法调查和政治审判。这就是玻利维亚和其他拉美国家的危机所在：有权有势者只有巧取豪夺的自由，而不受法律制约和权力监督。当权者一旦发现权力不保，便溜之大吉，而绝大多数穷人则只能通过示威发泄愤怒，然后继续“坐在金山上当乞丐”。

　　玻利维亚政权瘫痪，只是拉美结构性政经危机的冰山一角。在该地区，委内瑞拉总统查韦斯在去年一次政变中得以幸存，但目前又面临着新一轮危机；哥伦比亚持续数十年的内战还没有平息的迹象，一场围绕经济改革的辩论很可能以流血收场；秘鲁的“金光大道”游击队正在卷土重来，与市场主义者对峙；厄瓜多尔正经历着罢工和示威浪潮，十多天来国家一直处于紧急状态。

　　拉美特色的民主

　　玻利维亚危机起始于一条天然气管道的铺设。今年2月初，桑切斯政府决定引进外资，修建一条途经智利的输气管道，把丰富的天然气出口到美国和墨西哥。但是，玻利维亚人难释历史怨恨，对19世纪末智利掠取玻利维亚海岸地带耿耿于怀。他们宁愿从秘鲁输出天然气，也不让智利人从中获益。

　　然而，真正导致人们走向街头示威的原因是，他们发现自己不会从天然气出口中得到任何利益，而“民选政府”也是不会关切百姓疾苦的。当示威者在首都聚集时，桑切斯总统果然像20多年前的军政府那样，把枪口对准人民，造成数百人伤亡。

　　玻利维亚的政治和社会现状是整个拉美的缩影。上世纪80年代初，在美国支持下存在20多年的军人政权，开始向文人政治过渡。在仅仅一天内就更换五位总统的剧烈政治震动之后，玻利维亚开始投票选举政府。

　　但是，由于没有民主传统和缺乏权力监督，所谓的民主政治从一开始就立即变形。形式上借用西方民主模式，在实践中延续寡头政治，这是拉美各国的共同特征。退休将军、知识界领袖、野心勃勃的商人，他们都有机会迈向权力颠峰，而政党也沦落为竞选和分赃的工具。桑切斯就是玻利维亚最大的锡矿主，是数一数二的富豪。

　　拉美国家从军人政权向文人政治转型之际，也是欧美国家推行“新自由主义”经济政策之时。拉美国家无一例外地采纳了新自由主义学说，通过私有化和贸易自由来刺激经济。留学美国的桑切斯就是新自由主义的信奉者。

　　这一政策的实行，对长期匍匐在权威主义下的拉美人民无疑是一次解放，而市场化改革和外资的引入也使拉美各国经济迅速发展。

　　可是，问题就出在这里。欧美国家的私有化和自由化，建立在完善的法制基础上，能够刺激效率而不牺牲社会公正，也没有出现权力腐败和国家资产的流失。一旦发现工商业获利超出社会容忍的程度，那就给私有化和自由化刹车。当年，撒切尔夫人下台，就是“刹车”的具体表现。

　　变质的新自由主义

　　与此相比较，在没有权力制约的拉美国家，一经走上私有化道路，就无力制约少数强势阶层的贪婪。经济列车在增长惯性中不受控制，无法进行资源再分配，直到冲破社会公正的最后底线。

　　这时候，获利的少数掌权者要么逃到国外，要么走下政坛求得赦免，让大部分人继续承受贫困。新自由主义给欧美带来的是富裕，给拉美带来的却是贫困。在玻利维亚，三分之二的人口生活在贫困线以下；委内瑞拉今年的人均国内生产总值下降15%；尼加拉瓜的失业率高达70%；阿根廷经济连续五年滑坡，失业率增至25%。整个拉美地区，贫困人口已占总人口的46%以上。

　　最新报告显示，与玻利维亚、委内瑞拉的示威者一样，洪都拉斯、秘鲁、阿根廷、厄瓜多尔的多数百姓都对市场经济、民主政体和全球化持怀疑态度，而各国政府却不能证明“民主不是富人谋财获利的工具，市场经济不是以多数人的贫困去支付少数富人的账单”。

　　一个世纪以来，拉美国家所有的社会大动荡，无不与社会缺乏公正有关。可是，事态平息后，“社会公正”四个字便在政府首脑的视野里消失。这就不难理解，拉美国家街头示威日趋活跃。

　　上世纪，拉美人民推翻了腐败的独裁政治，可这次他们要摒弃贫穷的民主政治。经过几十年的风雨沧桑，拉美人突然发现自己的命运并没有改变，也不知道前途究竟何在。

　　来源：联合早报 作者：陈冰(伦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