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黔在线讯易才学,19岁参加中国人民解放军,20岁入朝作战。上甘岭战役打响时,他冒着生命危险,20分钟内连续炸毁敌人的四个地堡,为反击部队铺平了前进的道路。他荣立了特等功,并获得二级战斗英雄的光荣称号。

　　黔西县西门老街57号,是一幢两层小楼房。小院里的葡萄树绿阴溶溶,枝叶覆盖了二楼的半个阳台。金秋的微风将阳台上的花香、果香一起飘送,院门前的半条街漫溢着迷人的芬芳。

　　小院的主人,刚过73岁寿辰的易才学老人,正坐在葡萄架下与老友对弈。“啪!啪!啪!啪!”“将!”一局不过10分钟,杀得甚是痛快。

　　易老魁伟身材,着白色短袖衬衫,坐姿四平八稳。浓眉下射出两道严肃的光,嘴角向下弯着,令人肃然起敬。

　　易老是抗美援朝战争中的战斗英雄。当年与他一起雄赳赳气昂昂跨江作战的志愿军战士,不少已长眠战场,最后凯旋的许多也与逝长辞。至于立过大功、受过奖的英雄,所剩更是寥寥无几。惟如此,健在的易老弥足珍贵,用他的话说,快成为“英雄文物”了。

　　易老说,他这一生经历了三个最重要的阶段。一个是充满苦难和仇恨的旧社会;一个是硝烟弥漫、火海弹雨的朝鲜战争;另一个是超乎梦想、幸福安逸的现实生活。

　　“要让天下穷苦人民都解放!我是这样参加解放军的。”

　　1949年10月,在金沙县西北隅一座偏僻的小山村里,易才学刚刚度过他19岁的生日。

　　在他成长的19年里,正是祖国内忧外患、战乱频仍的时候。老百姓从来没有过个一天舒心日子,他们辛苦劳作,却仍然缺衣少食。没有粮食,野菜、草根成了充饥之物,地里连一棵像样的庄稼茬都没有,全被吃光了。穷苦百姓的血汗将官绅们养得脑满肠肥,也把他们养得冷酷而凶狠。

　　“我家兄弟姐妹多,母亲常常向乡长、保长借粮吃。借1斗,还3斗;借50公斤,还150公斤。我就想,凭什么我们要受欺侮?凭什么要我们祖祖辈辈挨饿受冻?我一定要报仇!”易老说,解放军还没有到他的家乡,无恶不作的土匪、官绅们早已闻风丧胆躲了起来。解放军来了后,把他们一个个揪出来,帮老百姓报了仇。“我真心感谢共产党,觉得解放军真是为人民作主的。所以,当部队指导员问我为什么要参加解放军时,我就说:我要像你们一样,帮助天下穷苦人民都解放。”

　　“把美帝国主义赶到海里去!我参加中国人民志愿军入朝作战。”

　　这年冬,易才学随中国人民解放军第十五军135团继续北上,解放大方、威宁,转至四川,达武汉,抵东北。

　　“到了东北后,我们被整编为中国人民志愿军并举行了誓师大会,才知道美帝国主义想借朝鲜为跳板,侵略我们国家。部队里像我这样20岁左右的战士很多,大部分都是穷苦百姓出身。大家一听美帝国主义要侵略我们想称霸,心里那个气呀!一开会大家就挥着拳头,扯着嗓子喊:坚决把美帝国主义打回老家去!决心非常大。”

　　易老记得自己是1950年冬天跨江入朝的,天气奇冷,部队急行军一天一夜,次日晚就投入战斗。

　　说到打仗,易老还告诉我一段鲜有人知的“小插曲”。那还是在五次战役时,他因为才入伍,没有实战经验,不知该怎样打。发起冲锋后他就与部队失去了联系。战斗结束后,看到许多战友都立了功,他心里难过得像针扎一样。“你想,战友们都负了伤,立了功,你却当了逃兵,一个敌人也没有消灭,就回来了,多丢脸啊!但是班长鼓励我说,只要我努力提高战术,就一定能赶上战斗英雄刘兴文。也没想到,后来还真成英雄了。”

　　再忆上甘岭

　　1952年10月14日,以美国为首的“联合国军”为扭转被动局面,改善谈判地位,向志愿军发动了规模最大的、以上甘岭地区为主要进攻目标的“金化攻势”,上甘岭战役打响。

　　对上甘岭战役,易老记忆犹深。“11日至14日,连续3天时间,敌人出动数百架飞机轮番轰炸我们的阵地。最多时每天有30万发炮弹投到阵地上,山上的树木被烧光了,石头被炸得粉碎。敌人妄想一阵飞机大炮把我们赶跑。哼!我们才不怕他。我们躲在坑道里,心想:美国佬,你炸吧!天黑了再狠狠地收拾你!”

　　易老“梆梆梆”地敲了几下烟杆,仿佛要把胸中的气愤发泄出来,“美帝国主义真是又狡猾又可恨!他一面假装和谈,一面又和我们打,想占领我们的前沿阵地,争得谈判的主动权。我们决不让他阴谋得逞!”他又把烟斗往地上狠狠地敲了一下。

　　14日,转入坑道作战的志愿军战士接到反攻命令。易才学被编入突击排五班,负责为反击部队扫清道路。

　　“晚上,战斗一打响,我们就往上冲。狡猾的敌人看到我们离他只有100米左右了,一阵猛烈的火力把我们压下来,我们冲了五六次都没有成功。”

　　许多战士都负伤了,为避免更大伤亡,排长交给他一个艰巨的任务:把敌人的火力点炸掉。

　　“阻挡我们进攻的火力点有4个,要完成任务还真不容易。敌人打着探照灯和照明弹,夜空像白天一样亮。两个战友负责吸引敌人的火力掩护我,我扛着爆破筒很快就跑到第1个地堡那儿,把它炸了。后来又一气炸了第2个和第3个。最难的是第4个,敌人的尸体堆得像人一样高,机枪不住地朝我扫射,把我爬过的地方扫成了一条路。最后我还是把它炸了。”

　　说起自己的“英雄史”,易老很平淡。那一仗,他一人爆破了4个火力点,缴获轻重机枪32挺,大、小卡宾枪72支,两枚火箭炮,两门六O炮,击伤敌人400多个,击毙敌人100多。

　　中国人民志愿军第十五军政治部出编的《抗美援朝英雄事迹纪念集》中,是这样描述易才学的英雄壮举的:

　　(接受任务后)易才学马上冒着敌人的火力,跳过一个个弹坑和交错的交通沟,敏捷地摸到敌人第1个火力点前,顺利地把它炸毁了。

　　(在排长孙占元的掩护下)易才学站起来急忙从右边向上跑,可是敌人又打起了照明弹,阵地上像白昼一样,他又被发现了。(第2个、第3个地堡里的机枪一起向他扫射)他伏在被炮弹掀起的松土上,尽量压低身体匍匐前进。敌人的子弹把他爬过的路扫成了一条小沟,子弹一排排从他的头顶飞过去……当他接近第2个地堡正想用手雷爆破时,他看清在五六米远的地方就是第3个地堡,他的位置十分危险。他决心同时爆破两个地堡……紧要关头,易才学没有一丝犹豫,他把两根爆破筒紧紧地捆在一起,把腰里的手雷和手榴弹取下来放在身边。他滚向第2个地堡,双手把两根爆破筒掷进去后,又迅速转过身来,把1颗手雷和3颗手榴弹投进第3个地堡。一阵震天巨响,两个地堡和机枪都飞了起来,敌人零乱的四肢也飞到地堡外面。易才学也被震昏过去了。

　　(排长孙占元双腿被子弹打断后)易才学用敌人的尸体作掩护,迅速爬到一座岩石下,原来敌人的第4个地堡就建在10多米高的岩石上。他双手紧紧抓住突出的石块,小心地向上爬。(这时,排长拉响手榴弹,与迂回上来的7个敌人同归于尽了。)失去了机枪的掩护,利用敌人射击的间隙,易才学爬进地堡前的交通沟,随即又把身体紧贴在地堡的两个枪眼之间。敌人的6个枪眼猛烈地放射着枪弹,两具火焰喷射器也射出红红的火焰。他把一根爆破筒猛地从顶上投进地堡里,接着一翻身从陡岩上滚下来。敌人的第4个火力点就这样被炸毁了。

　　冲锋的道路已经打开了,在陡岩下面,这位机智勇敢的战士吹起小喇叭呼唤反击部队冲锋前进。等待反击的战士立刻冲上山来,易才学又成了反击部队的先锋。他第一个爬上陡岩,架起两挺缴获的机枪,连续向反扑上来的敌人发射了1400多发子弹……仅仅10分钟的激战,前沿阵地又完整地回到了战士们手里……

　　一讲起整个战役,易老就特别激动。他的讲述,仿佛不是在回忆,而是还在战场上冒着敌人的炮火往前冲。他的眼里时而充满仇恨,时而热泪盈眶,时而又透露出胜利的喜悦。手里的旱烟杆一会儿成了一支爆破筒,一会儿又像是一挺机枪,一会儿又仿佛是一支小喇叭,吹响冲锋的号声。

　　上甘岭战役中,中国人民志愿军涌现出许多可歌可泣的英雄人物,黄继光、孙占元、邱少云、易才学等31名战士荣立特等功,易才学同时获得二级战斗英雄的光荣称号。

　　再忆上甘岭战役,易老说他第一个忘不了的是行军打仗的苦。有时候走着走着,敌机就来了,大家背着上百斤重的背包和武器负重前进。朝鲜天气奇寒,穿着棉袄还冷,战士们就互相挤挨着取暖。白天,战士们躲在坑道里,就着雪吃炒面、杂粮,飞机就在头顶上投弹,随时都有可能牺牲。

　　他说他第二个忘不了的,是失去战友的悲痛,尤其是排长孙占元和战友黄继光的牺牲。孙占元原是他的班长,常教他学习文化,练习战术。他们出生入死,并肩作战,为了掩护他完成任务,上甘岭第一战就牺牲了。黄继光是上甘岭战役快要结束时牺牲的,他当时已负重伤,在用尽了身上的手榴弹后,张开双臂扑到敌人的枪眼上,用血肉之躯挡住了敌人的子弹。

　　“他的遗体挖出来时,身上全是弹洞,胸膛被打成马蜂窝,头部血肉模糊面目全非。一想起他们,我就难过得掉泪。”说到这里,易老的眼眶湿润了。

　　吃这样的苦,还是坚持要把仗打下去,是什么精神力量支撑?易老自豪地说:“我们热爱社会主义新中国呀!你想,帝国主义眼红我们当家作主,要来搞破坏,我们能不保卫吗?牺牲?谁不怕呀!可是牺牲我一个,幸福千万家。为祖国作出牺牲,是值得的。”

　　“建设社会主义新中国，我觉得自己做得还不够。”

　　战争结束后,易才学转至湖北孝感中队。1958年,他转业到家乡(已划归黔西县)。至1965年,他先后任中坪区(现为重新镇)副区长、“易才学高级社”副社长、中坪区武装部长。

　　那几年,易才学常被学校、机关请去作报告,全国各地的信像雪片般飞来,许多姑娘还寄来了照片。他觉得自己既然是战斗英雄,就更不能在社会主义建设事业中落后,不能给英雄这个称号丢脸。工作中,他处处为集体为国家着想。从区到县里有50公里路程,每次到县里办事他从不坐车。有一次,社里惟一的一部拖拉机的电瓶坏了,他扛着90公斤重的电瓶去城里维修,来回走了100公里。他说,“在部队我是有名的飞毛腿,走这点路算个啥?”。

　　上世纪70年代,已当选为省政协委员的易才学把两个儿子先后送到部队。大儿子参加了对越自卫反击战,二儿子在安徽某空军地勤部队当了一名战士。“农村有句话叫养儿防老,我可没想那么多。我就想,帝国主义还眼红我们来之不易的幸福生活,我要把下一代也培养成保家卫国的战士。”

　　1986年,易才学当选为黔西县政协副主席。那时他的工资很低,妻子在工厂,工资也很少。他们居住的旧土墙房子漏漏补补,修了好几次都还漏雨。可他从没向上面诉过一句苦要过一分钱。他说:“党和人民给了我崇高的荣誉,国家让我衣食无忧,政府又补助我3000元钱翻修房子,逢年过节还要来看望我。党和人民始终没有忘记我呀!我觉得自己奉献得还不够。”

　　2000年10月24日,时任省委常委、常务副省长王寿亭来到易才学家。当他听说易老患有骨质增生和战争年代留下的头痛等后遗症时,关切地询问他是否享受什么特殊待遇。易才学告诉他,患骨质增生已20多年了,痛得挺不住时就自个儿上医院去看看。他舍不得吃昂贵的药,不到万不得已坚持不住院,怕给国家增加负担。无意中他说起县里的医院还没有一副标准的血压器,很不方便。王寿亭副省长回去后买了一副血压器差人专给易才学送来。这副血压器于是成了易老的“宝贝”。“这是领导的关怀呀!”他笑着说。

　　50年前,当他在朝鲜战场上顶着奇寒、吃着炒面、以雪止渴的时候,当他扛着枪炮、踏着敌人的尸体为祖国和人民浴血奋战的时候,当他戴着红花、挂着军功章凯旋的时候,他就曾在心里努力地设想:社会主义新中国会是什么样子呢?幸福生活的标准是什么呢?我们要把祖国建设成什么模样呢?

　　“现实比起我心中的构想,真是好过千万倍。”易老爽朗地笑起来,笑声充满自豪,那是一种对祖国日益繁荣富强、人民日益富裕幸福而生起的自豪。

　　易老盼望有一天能到沈阳烈士陵园去看看,那里安葬着黄继光、孙占元、邱少云3位战友。“比起牺牲的战友,我幸福得多了。实在内心有愧啊!”

　　夕阳将老英雄的脸膛映照得红彤彤的,他的嘴角仍然顽强地向下弯着,而他的眼里,却分明透露出幸福、欣慰的笑意。这笑意,只有人民能感觉得到。

　　后记

　　采访易老,无数次踏进他简洁的小院。每次站在院门前,望着那块“光荣家属”的小牌,心里就生一种敬意。因为战争留下的头痛后遗症,易老不能说太多的话,一次回忆时间不能超过10分钟,这给我的采访增加了很大难度。偏偏又遭失窃,资料及初稿连同工资奖金被悉数盗走,不得已我只好又回黔西,重新搜集资料,为易老补拍照片。

　　抗美援朝战争已过去53个春秋,离上甘岭战役已整整51个年头。对于生长在和平年代的我们,没有亲历过战场的滚滚硝烟,无法更深地走进英雄的内心世界。我只能把被英雄舍生忘死、无私奉献的感动诉诸于稚拙的文字,谨向他那宽广而美丽的胸怀,致以崇高的敬礼!

　　作者：陈俎宇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