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原

　　我和虎城交往不多，严格地说单独交谈只有一次，然而彼此却常在思念之中，用一句俗常的话说，是属于神交。

　　大约10年前，青岛影视文化研究会开会，组织观赏几部美国名片，然后进行研讨。在开放程度远远不如今天、信息技术远远不如今天的日子里，观看“内部片”自然是门庭若市，而进行研讨则门庭冷落了。这一天在影视大厦顶层开会，到会的不足十人。研究会要我重点发言，我自然也就听命了。在稀稀拉拉参加者中，有一个人吸引了我的注意：他坐在靠墙的座位上，沉默地听着发言，似乎是一位最忠实、最守纪律的与会者。是他无知吗，麻木吗？不是。我看他衣着整洁，情绪沉静，是个有深厚文化素养的人。特别是一双眼睛，沉静中透着深邃，谦和里透着锐利。我知道这不是一个平常的人，当时产生一个疑问，为什么他不发言？这和许多会上争出风头的现象大不一样，他的谦逊、严谨深深地印到我的脑海里。这就是后来我认识的青岛话剧团的著名演员王虎城。当时还有一个有趣的插曲，会后一个女青年揪住我大谈好莱坞明星，不少名字我在她面前都自觉孤陋寡闻，可见她是一个追星族了。但她追星实在追错了，与会的就有一个，可她不去追，却追一个愚笨的书呆子。这件事足见虎城谦虚敦厚、不事张扬，这正是我们神交的基点。

　　后来，也只是在几次座谈会上认识了虎城。一次青岛有线台组织讨论冷剑执导的电视剧《崂山道情》，演员基本是话剧团的班底，他们去听取意见。会上我也发了言，注意到虎城还是那样沉静地、思考地听着。吃饭的时候，有线台副台长、话剧团团长他们是主人，热情招待，虎城依旧默默地不出风头，但那次我总算认识了他。后来我才知道，这个时候也许他还在话剧院演员剧团团长的任上。再一次是《工人世家》剧组到青大来征求意见，虎城依旧是那样沉静地、思考地倾听。可以说，我们是在会上相互认识的。

　　不知是性格的缺陷，还是知识分子的清高———我对炙手可热者、对声名显赫者，总是敬而远之；对朴实诚恳者、对平易坦荡者，则亲而近之。就这样，我对虎城也就有了天然的亲近感。我觉得，他作为演员竟如此没有表演欲（当然我指的是在生活中而不是在戏剧中），风头正健却不愿出风头。他的为人深可敬佩，特别是在时下文艺界这个火热的表演场、激烈的竞技场，他一直默默地耕耘，演出了40多部话剧和电视剧却未让媒体炒作。这次读到《虎城文影》之后，我觉得这个印象没有错。他是一个把人品、艺德放在首位的人。他在一篇《与“品格的较量”的对白》中批评了种种欺世盗名、招摇过市者，呼吁文化人恪守文化品格。他自己对老师、对朋友、对亲人、对故乡，对拍戏所接触的战士、农民，都怀有诚挚的热爱之情，这些在他的诗文中溢于言表，也在他的表演中溢于形表。有时他参与创作的某部电视剧要播出了，给我打个电话，要我抽空看一下，也总是那么谦逊地、实事求是地讲他的戏份多少、角色的深度如何、表演的体会怎样。但我看过之后，总能感受到他角色创造的严肃和人格力量的投入。如《故园秋色》，是一部并非引人注目的短剧，虎城饰演的陶铸对故乡、对人民的深厚情感和困难年间的复杂心情，做了丰富、深沉的表达。一个执著艺术的人，必然把他的人生体验、社会责任灌注到艺术创作中去，成为不懈的探索者。虎城是这样的人，他说“演戏易、演戏难。易在一张脸，难在一颗心。”以心去创造角色、阐释人生，便有着漫长的、灿烂的艺术之路。

　　艺术到了最后，拼的是人生境界、思想情怀。虎城正是这样丰富自己，走自己的艺术道路的。这是我对虎城进一步的认识。去年春节我去给他拜年，顺便带了我的两本小书诗集《蒲公英》、诗论《捕捉精灵》。他谈起了自己拍戏的间隙也写些小诗，临别时他指给我厅堂里一幅由书法家书写的他的诗作。我顿时振奋了一下：虎城的诗有唐诗的遗风余韵。当然这指的不是格律，而是精神。他的诗在描述情景之中有一种苍茫阔大的胸怀和忧国忧民的情愫，又淡然出之，特别是点题的后两句，不假雕饰，情趣和襟怀自然流露出来，浑然天成。《虎城文影》中那些怀亲赠友的诗作，也是情真意切、朴实感人。作诗不为矫饰语，但书心怀见真情，这是为诗之难、又见诗人格调的地方，虎城在这里显出他的诗格和人格。诗人横幅的旁边，是虎城收藏的刀剑，这“一文一武”见出他的爱好。在一个崇尚奢靡的时代，好收藏而不尚浮华，好诗文而不事张扬，这是一种文化精神。在这点上，我们心心相通，不管相见是多还是少，过从是密还是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