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母亲

我的父亲母亲

http://www.sina.com.cn 2003年11月04日03:02 青岛新闻网-青岛日报

（下）张文　　父亲和母亲都算是有文化的人了，可是，他们的生活态度有很大的差异，在我看来，父亲属保守型、母亲属进取型。从我小时候父母亲就常吵架，出门读书放假回来后，发现父母亲还是经常吵，他们为穷而吵，吵了一辈子也穷了一辈子。　　在我们家里，钱虽然是保存在母亲的兜里，账却是记在了父亲的脑子里，在生产队里父亲是会计，在家里父亲也是会计。母亲对父亲算计她的钱包很有意见，吵起架来母亲把只有几个小钱的钱包摔给父亲：“我不当你的口袋了！”在我的记忆里，父亲除了怕母亲的“帽子”，最怕的就是母亲摔钱包了。在父亲的观念里，会计需要保管，可是，母亲这份保管当得也太纯正了，竟没有“出纳”的权力。我们姊妹们都怕父亲，都是向母亲要钱，母亲心软，总是尽量满足孩子，父母亲吵架大部分都是因为父亲的“查账”引起来的。　　在我们姊妹当中我属“计划单列”，原因是我“命毒”，上面存不住兄下面存不住弟，直到我12岁上才活下一个弟弟，身上的哥哥和身下的弟弟都是在母亲月子里夭折了。父亲在外面老实透顶，在家里可就厉害了，我的姐姐和妹妹们都挨过父亲的打，惟独我例外。当然，不挨打算不得幸福，我的童年之“幸福”在于若干的特殊待遇。现在回想起来，在十几年的“独子生涯”中，特殊待遇真要说起来在内容上并不具体，与清明节相联系的倒是有一件，不仅具体而且实惠。当时，在我们家里吃馒头是件大事，刚打下麦子可以吃上几顿馒头，可惜是“全面粉”，真正吃上雪白的馒头只有过年的时候。在我童年的记忆里，除了麦收和过年，清明节上坟是一定要做上供的馒头的。上供的馒头至少要做15个，每盘供5个，供三盘是最少的了。上坟的白面是坚决留下来的，即使发生了病号也只能动用少许做碗疙瘩汤，留下的哪里会多。面再少母亲也要设法做16个，这多余的一个是为了头天刚出锅时，给我这个独子打打牙祭的。我的姐姐妹妹们只有在上完坟以后才能分到半个。我身下的妹妹最可怜了，尽管比我小也只能眼看着我“独吞”。我的这个妹妹又特别孝顺，她总是舍不得吃分给她的那半个馒头，偷偷地留下来，趁我不注意塞到母亲手里。　　父母亲从小“惯”我，用母亲的话说，并没有“惯”坏。现在思考起来，那时父母亲对我的宠惯只是让我得到了较多的“精神文明”，“物质文明”得到的并不多。比方读书，我就缺少两项，一没有书笔纸墨，二没有学费。我这个缴不上学杂费的学生，书倒是读得甚好，不仅考上了中学而且考上了名牌大学，很为父母亲拔了气。遗憾的是，在我们国家里并不实现“书中自有黄金屋”的古训，我始终没能给父母亲挣许多钱而让他们得到一些物质上的丰足，相反，父母亲却因为我的女儿受了莫大的精神刺激！　　我的女儿生下来6个月就送回家给父母亲抚养，那时我同妻子刚参加工作，前方吃紧，父母便成了我们的后方。母亲曾不无感慨地说：“58岁了又有了个小女儿。”女儿在爷爷奶奶身边一直到上完小学，这才出来跟着我们上中学。女儿上初中期间，一放假就急着回老家，爷爷奶奶比爸爸妈妈还亲。不幸的是，女儿刚考上高中，暑假以后又是刚从爷爷奶奶身边回来，就在上学途中遭了车祸…… 　　失去了女儿是我之所痛，可也更是我的年老父母之痛啊！过去我的父母亲来我这儿住总是住不久，失去了女儿后他们再也没有离开我，直到他们相继去世。在父母亲同我一起的日子里，他们从来不在我面前暴露思念孙女的伤感，两位老人能不想他们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了的“小女儿”吗？心里头有苦不得宣泄，这又是何等的委屈呀！对于我，当时只想到自己心痛，有时甚至对父母发泄无名的火气，父母亲从不过多地怨我，他们知道儿子心里痛苦。父亲老年变得痴呆，神情木讷，我知道父亲最爱他的小孙女，不是一般的隔代亲，好像他对自己的女儿们所欠缺的父爱，都补加到了孙女一个人的身上了。我的女儿从小胆子小，在家里上小学时，上学晚了或者没完成作业就缠着要爷爷送。女儿也知道孝敬爷爷，奶奶给她做了好吃的，她第一个想到的是爷爷。只要她不上学，爷爷也是走到哪里就把她领到哪里，形影不离……就是这样一个父亲至爱的小孙女没有了，父亲心里的苦我是知道的。在父亲去世前几日我看出父亲已经不久于人世了，我不忍心让父亲就这样怀着委屈辞别人间，我硬着心问父亲是否想孙女，父亲竟一反平时的迟钝木讷立刻哭起来，一边哭一边说：“怎么不想！怎么不想！”我没有料到，一个垂暮老人竟保留着一支这般敏锐的神经不肯麻木，我也忍不住地哭了，流着泪劝慰父亲说：“爹爹，我知道你想孩子，爹爹，别哭了！别哭了！我知道你想。”父亲听了我这话忽然就不哭了，只是木木地看着我，变得十分平静，表情上像一张白纸，上面没有一个文字。　　母亲也辞世而去了，母亲心里就没有委屈了吗？不知为什么，母亲从不同我提及女儿，有几次我有意提及，母亲也总是用话岔开。现在想来，母亲是到晚年还在用一颗千疮百孔的心庇护着我，独自吞咽了思念孩子的巨大伤痛而离开了人间。这就是母爱吗？母爱竟是这样一种伟大的牺牲吗！妈妈呀！您何以到老还要持着一种高?谖颐堑男木衬兀磕牟话字词侨枚拥男氖笔币囱剑? 　　母亲临终前是非常痛苦的，后背两侧都生了褥疮，怎么放都要压到破了皮的伤口，每次给母亲翻身母亲痛我也痛，母亲痛在身上，我是痛在心上，对于我这个从小就怕死了妈妈的人，竟然不希望母亲再活了，我受不了母亲在我眼前受的这份折磨！母亲去世的前一夜完全糊涂了，半夜里忽然喊叫我死去女儿的名字，听着母亲的一声声呼叫直让我百感交集心如刀绞，此时我不是为死去的女儿痛心，我在为老母的可怜痛心。我对母亲有很多的疏漏之处，没能设法让母亲在清醒的时候吐出心中之苦痛是我最大的疏漏！　　我的父母亲都是在我这儿去世的，1996年清明过后，我同弟弟一道把父母的连同女儿的骨灰盒从青岛殡仪馆搬回了老家，安葬在一块由我选定的不影响耕作的土丘下，在父母的坟前立了一块墓碑，没有碑文，只写了他们的名字和生卒年月，女儿的只是我父母坟旁的一个无名的小坟丘。对于英雄豪杰，有道是：“埋骨何须桑梓地，人生无处不青山。”我的父母不属此列，他们是极为普通的人。作为儿子，我要让我的父母回到家乡，回归到他们辛劳了一生的故土里。父母生前一直住在又破又旧的老屋里，我们没能让父母住上新房，我葬父母所选的地点在山冈上，视野十分开阔，作为不孝之子也只能以此告慰父母的在天之灵了。　　曾记得在安葬了父母亲的第二日，天上下了淅淅沥沥的细雨，雨水将洒向父母亲的新坟了，我望着父母亲的坟地也望着灰蒙蒙的苍穹，心中一片茫然，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变得很陌生，这个世界再也没有父母亲与我同风同雨的日子了，觅尽漫漫天涯路又如何寻得到已化云烟而去的双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