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得胜

　　东晋诗人陶潜（陶渊明）有首《饮酒》（其五）诗云：

　　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如果孤立或现代地看待这首诗，那么政治上就可以说，这是一首歌功颂德诗。但是，当我们把目光锁定在诗人所处的环境时，你就会发现（或者也可以这么理解），这实际是对恐怖政治的一首控告诗。因此我们有理由来做这样的推理：凡是一切专制主义政权（无论是老牌的还是新牌的），其治理下的各种文本，一定是歌颂泛滥、肉麻无边。其政权越专制，就越容易被歌颂。文本上说这种政权越好，反过来，这个政权就越坏。专制主义者认为到处都是人民对它的赞扬声，这其实是人民对它迂回的控告。比如陶渊明说，“山气日夕佳”，但他又说“此中有真意”。什么样的“真意”呢？我的解读是，“山”当指“江山”，延伸为国家和政权；“气”当指“气数”。连贯解读下来就是：司马暴党（晋王朝）统治下的政权，看似天天美妙（“日夕佳”），实际上是气数已尽。这便是陶渊明的“此中有真意”。

　　我们不知道陶渊明这首诗的具体写作时间，却知道晋王朝是一个短命鬼，由于这个政权的暴政、龌龊与血腥，它早早便走向了崩溃。一个政权要想让人民痛恨和快速在人民的痛恨中灭亡，那么最好的方法就是实行独裁专制。再好的族再好的姓，只要一想着世世代代子子孙孙永坐江山，他们在心理上和行动上，就立刻沦落为猪猡和猛兽，用尽一切专制手段，设法保住它屁股下的江山不被异族、异党、异姓染指。这样，独裁、杀戮、灭绝言论自由就不可避免了。

　　陶渊明们完全失去了言论自由，他们只好去歌功颂德。颂得越烈，那个专制主义政权就垮得越快。怪不得历代独裁政权里的政客、文人都拼命的去歌颂当朝元首及其政权，原来是各有目的啊。政客的目的是：把独裁者一路歌颂到台下，他好来继承独裁者；文人的目的是：把独裁者一路歌颂到台下，天真地以为就可以改天换地了。黄永玉说：“指望明天的人，太善良了”。他大概指的就是陶潜这么一些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