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象吉

　　在我的童年时代，家乡的雨仿佛特别多特别大。到了秋天，雨说来就来，而且是这边下雨那边晴，“秋雨不过沟”，“秋雨不过牛背”，正是很形象的写照，所以，上山干活或放牛放羊，就得准备雨具。雨伞是不能拿的，因为雨常常和风做伴儿，伞碰上风就容易“揭盖儿”。一般的都拿块油布，当然，苇笠不下雨也总是戴着，它似乎成了农民的一种标志。而最好的雨具当数蓑衣，谁在雨天腋下夹着一件蓑衣，那神气就不一样，仿佛在说，有了这件宝贝，天河塌了也不怕，蓑衣是雨天的一件稀罕物，小孩只有得到大人的恩准才能动用。

　　蓑衣是用一种特殊的草编的，这种草既柔且韧，它长在山路旁或沟沿上，牲口也能被它绊个趔趄。乡亲在秋天把它割来家，去粗取精，选上好的草梗晒蔫蔫了，按个人的肥瘦定个尺码，就开始编起来，编蓑衣并不是一件易事，它需要精到的手艺，乡间因此有专门编蓑衣卖的。在雨季的市集上，新编的蓑衣摆上一大溜，看上去那简直就是一种工艺品大展览。其中，最精致的自然出自高手，那朝外的重重叠叠的草梢，整齐、光滑，宛如飞鸟的羽毛。呈网状的里子，那好看的六边形花眼儿一般大小，每个扣儿都像巧妇的针脚，均匀、结实，穿在身上，风飘不起来，雨透不进去。而且，蓑衣也很耐用，有的人家这辈披了下辈还披。

　　披着蓑衣放牛，我觉得是一件乐事。雨下大了，牛照样在山坡上吃草，我就找个背风场儿一蹲，听雨点儿在苇笠上嘭嘭响着，然后顺着蓑衣流下来，而身上滴水不沾。看鸟儿们吃力地拍打着湿漉漉的翅膀在林间草丛中穿行，小兽们惶惶然如大祸临头般奔回自己的窝巢。此时，我就忍不住地想笑。其实，蓑衣不仅遮雨，还有保温作用，雨天气温较低，披着蓑衣就暖和多了。雪天更是如此，要不，唐代的柳宗元怎么能写出“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的著名诗句来？我的乡亲没有这种雅兴，但在不下雨的时候，干活累了，把软和、隔潮的蓑衣铺在地头上，坐下来或躺一躺歇歇，倒是很惬意的。

　　我回家乡探亲还听到一个有关蓑衣的故事：村子里有个叫张伍大的老头儿，有一次他披着蓑衣冒雨去看山坡上的豆子，他看到新长出的嫩豆瓣儿被兔子嗑了一大片。再看那和他形象几乎一样的稻草人，仍摇摇晃晃站在那里，更使他气恼的是，稻草人的破蓑衣底下竟堆了一摊兔粪蛋蛋。他一脚踢倒稻草人，一腚坐在上边，既痛心又无计可施，他想着想着，就不觉打起了盹儿。此时，几只野兔又来会餐了，它们看见一个头戴苇笠身披蓑衣的老汉呆在那里，以为又是自做聪明的稻草人，便慢吞吞地凑过来。起初还是小心翼翼的，见并无异常，自然就大起胆子放开肚皮啃起来。有一只野兔吃饱了竟然钻进老伍大的蓑衣底下避雨又蹭起了痒痒。老头儿猛地醒了，一睁眼发现了身边的兔子。他伸手就抓，野兔拼命一蹿，他手里只攥了根毛茸茸、血淋淋的尾巴———野兔跑了。

　　如今，蓑衣的影子不见了，雨天野外都是花花绿绿的塑料雨衣。这是一种进步还是一种失落，我说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