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人心中，龙具有至尊无上的地位。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一曲《龙的传人》，更让所有的中国人以自己是龙的传人而自豪。“帝王将相，宁有种乎？”帝王将相是龙种，凡夫俗子也是龙种！人们进行着这样的逻辑推理。但是，姑且不论是否所有的中国人都是龙种，单是考证龙图像的历史演变过程，就会发现在许多时候和许多地方，龙的地位并不那么显赫。

　　在早期佛教石窟中，可以发现，以印度或西域式风格为主体的造像和壁画中，同时也掺杂有纯粹中原式风格的内容，如身着汉式服装的供养人像，和纯粹传统中原风格的龙图像。如，莫高窟北凉第272窟和西魏第248窟上所绘、塑的双龙龛梁，其龙首的造型特征都与山东沂南汉画像石墓中的斗拱龙首非常相似。又如北魏第251、254、257等窟中的双龙龛梁，其龙的形象均是角似鹿、头似驼、眼似兔、项似蛇、鳞似鲤、爪似鹰、掌似虎、耳似牛，与西汉王符所说中国传统画龙的特征完全相吻合。还有北周第296窟西壁龛下左侧绘苍龙，右侧绘白虎，正是《楚辞·惜誓》所云：“苍龙蚴虬于左骖兮，白虎骋而为右騑。”特别是西魏第249窟窟顶北披东王公图中的御车之龙，其构图形式与沂南汉画像石和晋代顾恺之《洛神赋图》中御车之龙的构图形式完全一样。另外，北魏第257窟北壁《须摩提女缘品》中的弟子乘龙、西魏第249窟南壁说法图中的华盖龙饰、西魏第431窟窟顶平棋中的变形龙纹图案，等等，都是中国传统特色的龙形象。

　　在佛教石窟中，有这么多中国龙的图像，按理说我们应该为之自豪、骄傲，可是仔细观看这些龙的图像在洞窟中所处的位置时，不仅找不到一点至尊至上的感觉，反而发现它们在佛、菩萨、弟子等造像群中，不仅地位颇低，其形态也颇为谦卑，甚至有些卑躬屈膝，乃至阿谀、献媚的意味。如果说东王公乘龙车拜佛暗示皇帝在和尚面前也要下跪，那么绘、塑在西龛龛梁两侧的两个龙首，则表示至尊无上的龙成了佛教的门将、保镖，也可谓作护法神。

　　大约从北凉到北周和隋初，近300年的时间里，至尊无上的龙就谦卑地守卫在佛龛两侧，这是它们在早期佛教石窟中的具有法定意义的固定位置，至于其他弟子乘龙、御车之龙、华盖龙饰之类，则只是临时性的偶尔承担的出差任务。

　　至尊也好，至卑也好，半尊半卑也好，实际上都不过是人的感觉而已。古代的工匠把至尊的龙安排在佛龛两侧那半尊半卑的位置，体现了中国人的实用主义，谁的权大，谁就是至尊。在佛教传入中国初期，人们把佛看作是比中国本土诸神更有实力的更能帮助自己的大神，于是弱肉强食，中国本土神灵纷纷“让贤”，龙图像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甘居于佛龛两侧的。

　　位置即地位，地位即权力的象征。君不见梁山泊一百零八条好汉的座次排得好辛苦？君不见今天唱歌的、演戏的个个都想“称帝称后”？龙种满足了所有中国人渴望至尊至上的心理，不仅如此，里面还有民主意识的成分呐！———众生皆有佛性，人人都能成佛；大家都是龙种，每个人都有做皇帝的机会！

　　希望自己成为至尊至上的龙的心理是可以理解的，不过要注意的是：并非任何时候、任何地方的龙种都是至尊的，龙不仅为佛教献过媚，也为道教、儒教效过劳；在宗教的权力分配中，龙的地位有尊的时候，也有卑的时候，还有半尊半卑的时候。

　　《人民日报海外版》 (2003年11月13日 第八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