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余

　　名人是商业社会最基本的文化现象。作为一种商业需要，名人统领着大众文化的喧嚣，操作着大同小异的话语游戏，享受着千篇一律的想象空间，精神的丰富性、表达的自由个性等等在名人流水线上是被故意忽略的元素。尽管当下的人们如数家珍般地盘算着关于名人的种种细节，但是，在汪洋恣肆的时间河流的冲刷下，那些被打上名人标记的人物迅速褪去颜色，随历史云烟飘散。当然，他们也能够满足追求某种情调的人的怀旧的需要，因为他们曾经是名人，他们曾经影响过一代旧人。人们重新提起，恍若隔世，不仅要发出几声唏嘘。那些辉煌过、繁荣过、红火过、耀眼过的人和物，一旦凋零败落，反而会引起人们更大的哀怜。

　　名人最集中地体现着时代生活的局限和大众心理的盲目。人们与名人所建立的某种精神联系是极为脆弱的，名人所代表的虚构世界与大众的日常生活有着本质的差异，当媒体所制造的疯狂随着商业利益的变化终结后，名人便成了一种无用的工具而荒废。人们在簇拥着、呼叫着、热吻着的时候，并没有为名人们的沦落担忧，因为新的名人会迅速取而代之。名人看似是大众自由选择的结果，其实，名人崇拜在很大程度上源于一种盲目性。那些在镁光灯下搔首弄姿的名人连自己都搞不清这种华丽与晕眩还会延续多久。名人与大众的互动是在一种不确定性中进行的。名人是否是一种真实存在的确是一个问题，他们不过是无名的乌合之众所制造的一个阴谋而已，在世俗、平庸、肤浅的游戏规则地支配下，担当某一公共事件的主角，激起公众一阵喧哗。在这一过程中，名人往往疲惫不堪，而大众却乐此不疲，用不断变幻的兴奋点制造着各色名人。

　　英国批评家克里斯·罗杰克在《名流》一书中说：“随着上帝的远去和教堂的衰败，人们寻求得救的圣典道具被破坏了。名人和奇观填补了空虚，进而造就了娱乐崇拜，同时也导致了一种浅薄、浮华的商品文化的统治。”人们对名人的依赖是在一种空虚和迷茫的文化心理环境中完成的。在媒体的鼓动下，总有一些东西被贴上时尚的标签来归拢人们松散的心态。名人的成功来自于他与大众趣味的重合和对大众情绪的顺从。名人之所以成为名人，其实是没有多少理由可讲的。你问追星族何以为某君狂，恐怕没有几个会答得出来。即使作出一番解释，也大多是言不及义。追逐明星，对于心灵的救援是乏力的。因为明星为大众提供了一个发泄的目标，一个表达的渠道，从而使得认识自我、拷问自我成为不必要。卡夫卡曾经如此描述现代人内心的焦虑：“一只笼子在寻找一只鸟”。明星所制造的那个眩而迷人的氛围便是一只漂亮的笼子，它可以给人制造一种虚幻的安全感。名流作为一种想象性资源，给孤独和封闭的人们一种解放的通道。罗杰克认为名流身上有一种神性特质或巫师精神，给追逐者带来一种莫名的力量，使他们在一个没有信仰的时代，不至于绝望或堕落。一座被商业喧嚣和生存压力推动的城市是需要安慰的。明星究竟干了些什么？这个看似无聊透顶的问题，却能使若干失去光亮的瞳孔发出光芒。这种物化的刺激虽不能解决任何精神危机，却像麻醉剂一样，给人以瞬间的幸福和安宁。

　　明星在拥有了一张大众脸孔的同时，也丧失了自我的真实身份。他们所展示的是一种被精心打造的表面形象。明星成名奋斗的过程，也是对真实自我进行反叛和加工改造的过程。隐瞒得越彻底也就越成功。明星形象就如同张爱玲所说的爬满了虱子的“一席华美的袍”，掀开富丽堂皇的外表，就露出了龌龊的一面。尽管如此，人们还是把无限的热情投给几经修饰的名人，他们卓尔不群的形象和风度引起公众的争相效仿。按照罗杰克的说法，名人取代了过去的君王，人们心甘情愿地为之五体投地，为之粉身碎骨，为之寝食不安。大众对明星的这种无意义的纠缠恰好满足了明星制造者的商业扩张的目的，而明星本身就是一种召唤消费者的商品。人们针对明星所作出的种种怪异和极端的举动都是心中旺盛的占有欲驱动。明星所作出种种亲近大众的表演给人们的幻觉，即明星与自己“投缘”。殊不知，这种所谓的“缘”是商业机制设定。追星族在对明星的痛苦追逐中获得了巨大快感。明星的商品性质决定了这场游戏的趋利性。看似追星族对偶像出了崇拜之外别无所求，而本质上，追星本身就是一种媚俗的经济行为，是一种情调和趣味的炫耀。大众对明星的情感需求催动了明星如过江之鲫。今天的明星化过程充满着越来越细密的商业操作。一夜成名的神话并非已经过时，却难逃商业手术刀的整容。

　　东汉仲长统说：“天下之士有三贱”：慕名而不知实；不敢正是非于富贵；向盛而衰。追星族正是当今时代一大贱。他们跟踪着、窥视着、痴迷着。这种贱由于是一种集体兴奋，而无人感到耻辱。他们仿佛接到了明星的某种指令，不约而同地作出反应。这种浅薄和鄙陋的文化选择以量取胜，经不住时间的考验。高潮一过，遂作鸟兽散。群体的平庸终究还是平庸，没有一丝的坚韧。追星族中间没有人站出来问一句：“明星的生活是我们的生活吗？”也许在他们看来这是对偶像的亵渎。明星崇拜是一种类似于宗教形式进行的闹剧。场外人觉得不可思议，而在场者却如痴如醉，他们被诊断为精神强迫症患者。他们搜集名人的新闻、图片，对名人的生活档案了如指掌，似乎明星成了他们的私人物品。而明星为了赢得市场，控制受众，获取更多的金钱，则忘情地扮演着大众情人的角色。他们戴着墨镜在随从的簇拥下，神秘地穿行于公众场合，让见到他们的追星族感到三生有幸，激动不已。虽然明星们对公众对其私人空间的侵扰感到厌烦，但是，他们在显赫声名的熏陶下，已无法适应隐姓埋名的生活。这是明星权力异化的结果。城市生活无处不在明星权力的操纵之下，他们在电视电影中演绎某种生活方式，在广告中推销某件商品，以明星为中心的生活秩序以流行的名义影响着大众的选择。大众不同于默默无闻的个人，大众是虚荣的、喧哗的，它所制造的盛名或者恶名都足以将一个人摧毁。尽管如此，明星依然像离离原上草一样，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