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阿仑

　　序言

　　20世纪，现代派文学艺术向后现代文学艺术转变，这个转变的主要内容之一就是性文学，特别是女性性文学。这些年来，中国出现了不少性文学作品，尤以女性作品为多，有些是以“新女性”的名义写作发表的。对这种文化现象，社会看法和文学艺术界的看法有褒有贬、莫衷一是。处于历史性变革中的传统社会的文化特点之一，是个人对某个群体或社会的开放持有保守态度、而某些群体或社会则对个人开放持有保守态度。这种相反相成的文化特征，一方面保护了文化发展的持续稳定，一方面也给文化发展提出了挑战和难题。在这种情况下，了解一下现代女性性文学开拓者阿奈丝·宁的观点，或许对如何看待性文学作品，特别是对如何看待女性性文学作品，很有参考意义。为此，本人选译了阿奈丝的《女性的性文学》等作品做了编译，供读者参考。本人对性文学素无研究，对女性性文学更没有研究，也不是专业搞文学作品翻译的，没有想在性文学方面自成一家，而是希望能抛砖引玉、引起读者、作者和相关学者专家们对性文学和女性性文学的正面关注和正面讨论。在编译的时候，想参考一些中文资料帮助自己做好编译，却没有找到（或许，在中国文学艺术专业中，女性性文学专业研究还是个空白？）。不管从哪方面说，本人都是鸭子上架，错误难免，还望读者批评指正。

　　一个优美雅致的“坏蛋”——阿奈丝·宁生平简介

　　阿奈丝·宁(AnaisNin)是20世纪著名的西方性文学女性作家。阿奈丝于1903年出生在法国巴黎，她的父亲是西班牙音乐家，母亲是法国歌唱家。阿奈丝九岁的时候，父母离婚。1914年，母亲带着她和他的兄弟移民到美国纽约。那是她后来发表的多卷长篇作品《日记》的标志开始，也是现代文学中首次从女性角度和用女性语言来描述一个女性对性的感觉。

　　到纽约后，阿奈丝到公立学校念书，可她喜欢学习英文和文学，不喜欢标准式的教育，很快就退学了。随后，她成为公共图书馆的常客读者，在那里，她不用指南，而是按照书名的字母排列，一本本地读过去。可以说，阿奈丝是自学成才的作家。与此同时，她还学习了西班牙舞蹈，达到相当水平。

　　1923年，阿奈丝跟雨果·圭勒（Hugh Parker Guiler）结婚，定居在纽约市皇后区。

　　1924年，她随丈夫到了法国巴黎；她的丈夫从事银行业，她自己上大学和学习心理学。

　　1932年，阿奈丝发表了《D.H.劳伦斯：非专业研究》，这是对劳伦斯的性文学作品的首部女性评价。

　　1939年，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阿奈丝返回美国，定居在纽约市，开始集中写作性文学作品。当时，她的生活很需要钱，阿奈丝就开始为一位书藏家客户撰写性文学故事，一页一美元。这些故事，后来收集到一起，直到30多年以后的1977年，即她逝世后，才得以发表，取名为《DeltaofVenus》。

　　阿奈丝的《DeltaofVenus》这本小说，是现代女性性文学的启蒙作品；小说的语言文字不但充满了诗歌音乐感，而且也是现代性文学的女性语言的开拓性创造，冲破了男性独霸性文学的局面。“DeltaofVenus”的直译是“爱神三角洲”。在英文里，这是双关语：Venus是古希腊神话经典中的爱的女神，文学作品中常用“维纳斯”。“Delta”字面意思是三角洲，文学意思是“理想乐园”、“乐园深处”、“梦寐以求的归宿”等意义；此外，法国和美国有个西方古代学术研究分析考证，说明拉丁文的“三角洲”的文字和图案来自女性私部的象征化，因此，“Delta”还隐含“性”的意义，即“爱神的性乐园深处”、“爱神的性归宿”或“爱情女神的性理想乐园与归宿深处”等意。有这么多历史文化的东西在背后支持，可见小说标题的分量，也可见阿奈丝的作品绝非是单纯的和商业的性发泄。这样的双关语和多层意义的标题，用中文表达可能是顾此失彼、很难做的，可以说，给出一个符合原意风格的中文标题，是文学艺术的再创作。

　　1977年，《爱神三角洲》首次出版发行，两年内，该作品销售量达200万册之多，属于当时发行量最大的作品之一；到1990年代，仅在美国东部，该作品就已经发行到第15版。1997年，《洛杉机时报》发表的一篇评论说：“阿奈丝·宁的《爱神三角洲》是一部充满了魅力和性感遍布全身的作品，不仅表明了她是一个真正的女性，而且表明了她是一位领先于时代的作家。”在美国颇为流行的《女性世界》杂志说，阿奈丝的《爱神三角洲》充满了创造力，是个优美雅致的“坏蛋”。

　　然而，在阿奈丝开始集中写作性文学作品的1940年代，所有的美国出版商都拒绝发表她的作品。于是，阿奈丝用省吃俭用积攒起来的钱，自己印刷发行自己的作品。由于她的作品很特别，尤其是她对女性的性观念和性行为的描述和见解非常独特，阿奈丝终于赢得了读者。1960年代，美国开始了“性解放”运动，她的作品开始受到广泛的社会关注。那个时候，阿奈丝已写作了几十年，人也60岁上下了，不过，她的小说和散文不但很迅速地成为最走红的作品之一，而且，也成为“性解放”运动的启蒙作品，阿奈丝也成为女性文学代言人。1970年代以后，阿奈丝被评为现代女性性文学的开拓者，对世界文坛的性文学发展做出了重要贡献。正如当时《纽约时报》的一篇书评所说，阿奈丝的作品是第一次由女性作家以完全开放的风格撰写的性文学作品，是当代文学中的女性语言的创始人，是缓慢发展起来、却有深刻影响的现代女性性文学的创始人。

　　阿奈丝的作品包括诗歌、小说、散文和讲演集，已经翻译成瑞典文、日文、德文、法文、西班牙文、意大利文等版本，在许多国家出版发行；她的许多作品已经发行了多版，至今在世界各地的主要书店陈列出售。阿奈丝的主要作品，除了《劳伦斯：非专业研究》、《日记》和《爱神三角洲》之外，还有《爱屋间谍》、《小鸟》、《亨利与琼》、《文学热情》和《赞赏敏感男人》等等；其中《亨利与琼》和《爱神三角洲》被拍摄成电影，均被列为性文艺经典作品。

　　阿奈丝的作品公开发行后，许多人把她的言论收集为“语录”，其中引用最多的是：

　　·我们总是按照自己是什么去看事物，而不是按照本来面目去看事物。

　　·危机萌芽比危机泛滥更厉害。

　　·一个人的生活随着勇气而扩展或萎缩。

　　·如果你不能通过写作呼吸，不能通过写作发出你的哭泣，不能通过写作唱出你的心声，那你就不要写作——那样的写作对我们的文化毫无意义。

　　·爱情不会自然死亡。爱情死亡，是因为我们不知道如何充实它的资源。爱情死于盲目、错误和背叛，死于病态和伤害，死于萎靡、消沉和灰暗的生活。

　　这些“语录”，也许很能反映出阿奈丝的女性性文学的基本点：女性从来没有把情感和爱情与性和性行为分开。

　　1977年，“性解放”运动达到高峰的时候，阿奈丝·宁谢世了。《新闻周刊》发表的哀悼文章说，阿奈丝“是现代文学中最重要的作家之一”。由于她的影响，美国等西方国家的不少高等学府的文学系设立了比较文学的性文学专业，阿奈丝的作品不但是这个专业的启蒙读物、也是讨论最多的读物；在不少大学的文学艺术和戏剧系，改编上演阿奈丝的作品，也是师生们相当喜欢的艺术实践活动之一。在纽约大学，从1977年开始设立了“阿奈丝·宁纪念奖学金”，每年作为荣誉奖资助发给比较文学专业的一位博士生。2003年年初，时值阿奈丝诞生百周年，坐落在纽约市的哥伦比亚大学再次举办了标题为“性文学之夜”的系列活动，其中包括对阿奈丝作品的研讨。

　　（以上生平介绍内容，是笔者根据美国图书馆协会、美国文学会、报刊杂志、相关出版社和高等院校的资料汇编而成的，仅供参考。有兴趣进一步了解阿奈丝作品的读者，请参阅原始资料。）

　　阿奈丝·宁：《爱神三角洲》序言，1976年（摘译）

　　摘译说明：1940年开始，阿奈丝为一位书藏家客户撰写性文学故事，一页一美元。这些故事，后来收集到一起，直到30多年以后的1977年，即阿奈丝逝世后，才得以发表，取名为《爱神三角洲》。1976年，阿奈丝最后一次整理她的《日记》，写了个附录。出版社选择了这段附录，跟《日记》相关部分摘录合在一起，作为《爱神三角洲》的序言。这个序言，说明了《爱神三角洲》的写作来历，特别是那段书藏家客户的“不要诗歌”的来历，更是文学界经常谈论的课题。然而，那个书藏家客户到底是谁和是否存在，还是一个未解之谜。

　　[1940年4月]

　　一位书藏家给了亨利·米勒一个写作机会，一个月100美元，专门写性文学故事……

　　[1940年12月]

　　亨利跟我说过这位书藏家。他们有时候在一起吃午饭，书藏家曾经从亨利那里买过一份手稿，随后，建议亨利为他的一名极为富有的客户写作，但他不能说出那位客户是谁，只能说明客户很喜欢性文学作品。

　　亨利开始放荡起来，当然，是开玩笑的放荡。他把那些性文学写作当做试验，编了许多让我们感到很开心的野性故事。开始，一切好象都很容易，没多久，亨利就感到厌烦了。他不想把那些真正为自己的写作而用的素材用到性文学写作上，于是，他很不情愿地强迫自己的写作情绪和编造一些故事。

　　亨利从没有得到那位奇怪的书藏家客户的消息。那很自然，那个客户不愿意公开自己的身份。亨利开始取笑这位书藏家客户了：这位客户真的存在吗？那些性文学稿件是不是为了客户自己的伤感忧郁的生活？或者，那个书藏家和他的客户本来就是同一个人？我和亨利为此讨论了许多，感到困惑、也感到惊异……跟我见面的时候，亨利说：“我从来没有这样迷惑过。”每当亨利问及那位客户的反馈的时候，那位书藏家就说：“啊，他喜欢所有的写作，所有的稿件都很好。但他更喜欢叙述的和记事的写作，就是讲故事，不要分析，也不要哲学。”

　　亨利需要为他的旅行赚钱，他便建议我来接替这个性文学写作。我感觉，我不想把全部真实的东西都送给那位书藏家客户，于是，我决定，我可以创造一种故事，把我听说的、体验的和编造的东西混合起来，使这些故事宛如来自一个女性的私人日记。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位书藏家客户。读到我的稿件，他只是说他的想法。今天，我收到书藏家的一个电话，那声音说道：“稿件很好，但除了性，不要那些诗歌或其它东西。集中写性吧。”

　　我开始写一些幽默的东西，我变得如此粗鲁、编造和夸张，以至于我想，那位客户一定在想象我的性行为是如何滑稽。我没有听到客户有什么异议。我用了几天的时间，在图书馆研究东方神话，听朋友们讲他们的冒险故事。

　　“少些诗歌，”电话里的声音响起来，“要具体些。”

　　有人能从临床诊断式的性描述中得到欢乐吗？那些老家伙们，是否知道文字如何把色彩和声音揉进人们的情欲之中？

　　每天早晨，吃完早点，我就坐下来，写我的性文学稿件。一天早晨，我写道：“有一位匈牙利冒险者……”（摘译者注：这是小说的第一章节）。我给了他很多优点，很帅、勇敢、聪明、表演天才、会说多国语言，等等。于是，来了另一个电话，说：“那位老客户很满意。集中写性，不要诗歌。”

　　……我知道，那个老家伙根本不知道什么是性行为的美、什么是性行为的欣喜、什么是性行为的眩晕反应。把诗歌拿掉，那就是他的要求。临床诊断式的性和性行为，没有爱情全部温暖的性和性行为，使他重新回到了文学。

　　……偿若有一天，那个老家伙被文学浸透了，我就要告诉他，他的空洞的情感如何几乎要我们丧失了热情，我们对他如何生气：他几乎要我们对纯洁发誓，他要我们丢失我们最宝贵的东西——诗歌。

　　[1941年2月]

　　……我有一个感觉：潘多拉盒子里的女性性行为的谜，跟男性的那些不足为取的语言完全不同。性语言需要创新。劳伦斯尝试了摆脱那些只有肉体感觉的临床诊断式的语言。

　　[1941年10月]

　　……我跟我周围的诗人们都在写美丽的性文学，这样的写作使我们诗情大发。性文学写作使人走向圣洁，而不是使人变得淫荡。哈维·布雷特，罗伯特·丹肯，乔治·巴克，卡里斯·克罗比，我们都在为那个书藏家客户写东西，我们聚在一起，想象那个老家伙，谈论我们有多么讨厌他，要我们把性行为和情感分开。我真想给那个我们都很讨厌的老家伙写封信，明明白白地告诉他——

　　尊敬的书藏家客户：

　　我们都讨厌你。性一旦变成外表的和机械的，它就失去了魅力，就变得枯燥无味。你比任何人都更使我了解了一点：情感欲望、灵机狂想、任性无常、个人联系、更深的人际关系，把这些使性行为更有色彩、风味和节奏变化的东西跟性行为分开，该有多么荒谬！当你用显微镜观察性活动和排除了性动力的时候，你根本不知道你失去了什么宝贵的东西。智慧、想象力、浪漫和情感，使性和性行为具有了令人惊叹不已的质地，使性交流变得敏感精美，使性和性行为象诗歌一样美丽动人。你在缩小感觉世界，你在使它萎靡，你在吸干它的血液。

　　你能用爱情所赋予的情感和勇气来培育你的性生活，你才能成为一个真正有力量的人。性力的源泉是好奇和热情，而你要看的东西却是窒息了的爱情火焰。千篇一律不会让性和性行为成长发育起来，那样的性和性行为不过是没有情感、没有创造和没有情绪的床上动作。性和性行为必须要跟眼泪、笑、语言、保证、情感、嫉妒、生气结合起来，用恐惧、海外旅行、新面孔、小说故事、梦幻梦想、欢乐喜悦、音乐舞蹈和酒精鸦片一类的“味精”来调剂。

　　没有完全相同的个性，可你却不让我们对每种个性做不同的描述。没有完全相同的体味，可每当我们要深入描述不同体味的时候，你却大声厉喝“不要诗歌”。没有相同的皮肤感觉，没有相同的光泽和气质，也没有相同的姿态体形。一个情人处在真正的爱情的培育之中的时候，他完全可以进入爱情知识的全部领域——那是怎样的成熟和贞洁、怎样的刚性和艺术啊！

　　我们用几个钟头聚在一起，讨论你是个什么样子。如果你丧失了对柔美、光泽、色彩、体味、个性和气质的感觉，那你一定是完全萎缩和彻底枯竭了。生活中的那些许许多多的细节，汇集到一起，培育了性和性行为的主流，使性和性行为变得成熟和美好。只有性的结合和共同跳跃的心，才能创造出令人销魂入迷的性文学。

　　[1976年9月，附录]

　　那个时候，我们差不多都为了一页一美元而写性文学作品，我感到，好几个世纪了，我们的性文学写作只有一个模式：男性写作和男性语言。我已经感到了男女的性感觉和性行为的不同……在写作《日记》第三卷的时候，我一再感觉到，潘多拉盒子里的女性性行为的谜，跟男性的那些不足为取的性文学写作语言完全不同。

　　女性是把性跟感情和爱情结合的，是单独跟一个男性而不是象妓女那样跟许多男人，这是我写作《日记》的很明显的地方。在从事教学工作后，我对这点更清楚了。尽管女性意识到她们的性感觉和性行为跟男性不一样，但她们还没有掌握如何把自己的东西写出来。

　　这里的东西，是我在一个客户的“不要诗歌”的压力下写的性文学作品。我相信，读者会发现，我的写作风格跟男性的性文学写作大不相同。由于这个原因，我做了长期妥协，把性文学放在一边。许多年后，回过头来看这些东西，我觉得，我自己的声音还没有充分表达出来。在许多稿件中，我从一个女性的角度来看性经验、使用女性语言来描述它。我决定把它们发表，让它们充分说明一个女性冲破男性独霸的性文学的努力。如果能发表没有经过删改的《日记》，那么，女性角度的观察就会更清晰，它们将更清楚地表明，女性从来没有把人类的情感和爱情与性和性行为分开。

　　阿奈丝·宁：《女性的性文学》1974年04月（摘译）

　　就我个人观察，我要说，女性还没有象男性那样把爱情和性行为分开。对女性来说，爱情和性行为是紧密结合的：她把自己奉献给一个男人，她就需要爱他或他爱自己；做爱之后，她总是需要确定做爱是出于爱情、性行为是爱情交流的一部分。对女性的这种爱情的确定和表达的需要，男性则经常抱怨不停。日本人承认女性的这种需要，古代的时候，在做爱之夜和女性醒来之前，男性必须贡献一首情诗表达爱情。到底是什么东西把做爱和爱情联系起来了呢？

　　我相信，对没有什么表达的突然分手，女性还是很在乎的，她们还是需要说说话，比如一个电话或是一封信，使做爱成为特别的、而不仅仅是无个性的和单纯的性行为。对一个现代女性来说，这些需要也许会消失、也许不会消失。否定自己过去的一切、把性和爱区分开，在我看，这会减少做爱的快乐和质量。做爱的快乐和质量是靠情感内容来加强和强化的，这就好比是独奏和交响乐的区别。

　　我们都在努力摆脱虚假的自我、预先设计的自我，以及我们的家庭、文化和宗教信仰创造的自我。由于女性历史如同黑人历史那样不完整，这个摆脱就成为非常庞大的历史任务，事实也变得模糊了。有些文化，例如印度、中国和日本，通过男性艺术家使性行为十分贴近熟知。而每当女性试图揭示她们的性行为的事实的时候，她们就总是受到压制，这些压制不是通过D.H.劳伦斯作品的明显性冲动、也不是米勒或乔伊斯作品的禁锢[1]，而是通过长期持续的贬义批评。为了绕过性别偏见，许多女性试图使用男性的名字来发表作品。

　　……

　　女性通过她们的忏悔来揭示那些顽固不化的压抑。在乔治·桑的日记里，我们可以看到这一点：左拉向她求爱，获得了一夜情。由于她把自己展示为一个性行为完全开放的女人，他在离开前留下了一些钱，把一位热情的女人暗定为一位妓女。

　　如果你持续地研究女性的性行为，就能发现，有多少女人，就有多少类型的女性，没有普遍化的女性。有一点可以成立：男性的性文学写作不能满足女性的需要。性文学的需要、幻想和心态是不同的，我们女性应该自己写自己，是时候了。那种军营式和临床诊断式的语言，不能使多数女性激动……只有一点，男女两性有个共识，那就是：一个女人的性感是遍布全身的，女性对爱抚和拥抱更敏感，她的性行为跟男人一样直接了当……

　　我个人相信，兽性语言，例如布兰多在《巴黎最后一支探戈》[2]中使用的那些语言，对女性是拒绝的，远不能吸引女性。那种语言贬抑性行为，把性行为庸俗化，如同清教徒一样把性看做是低级的、魔鬼的和肮脏的，是清教徒教义的反映。它不是激起性欲期望，而是把性行为兽性化。我发现，多数女性对那种性文学的破坏是拒绝的。在我们女性看，色情文学和性文学的区分是很清楚的：色情文学怪诞地看性行为、把性行为拉到动物兽性水平，而性文学则是激起性的愿望、不是把性行为兽性化。我跟许多女性探讨过，她们多数都同意，男性性文学作家的立足点不外乎是猎奇或强奸，对女性没有感染力，因此，她们要发展与男性完全不同的性文学写作。女性性文学，是把性行为跟感情和爱情联系起来，而且是具体到个人的个性化联系。越来越多的女性作家将写出她们自己的感觉和经验。

　　一旦女性停止对男人诉苦，她们的性文学表达能力就能表现出来。如果她们不喜欢猎奇和追逐，那么，她们就可以表达她们喜欢什么和需要男人什么。然而，就目前看，她们的写作是消极的，我们只能听到女性不喜欢什么，听到她们遗弃她们所梦寐以求的性文学的魅力角色。一个男性作家，怎么可能体验到女性那种性感遍布全身的经验？若女性的性文学感觉确实遍布女性全身，那么，女性今日的表达方式却是在否定这一点。

　　现在，已经有些女性进入积极角色，梦想跟男人一样去获取和拥有，这是我们当代女性苏醒的解放力量，使我们有个新的开始，给每个女性以她自己个性化的、而不是一般化的模式。我希望有个敏感的计算机，能为每个女性制造一个属于她自己的无意识愿望。质疑那些历史、统计、忏悔、自传和传记，创造我们女性自己的模式，这是一个令人激动的冒险。为了这一点，我们需要接受我们的文化长期否定的东西，接受具体个人的自我反省。仅这一点，就能为我们带来我们应该成为的女性，带来我们女性的喜怒哀乐，在实现自我的时候就不要再感到羞耻。会有一类男性跟我们一样看待做爱，一个女人至少有一个男人在等待她，然而，我们女性自己首先要知道我们自己是谁，知道我们身体的喜好和梦寐以求。我们不但要看到那些感动我们和召唤我们的东西，而且还要知道如何得到那些东西。就这一点，我要说，我们女性对自己的了解太少，到头来，一个女性还是要发现她自己的性模式和性满足，一半是通过信息交流、一半是通过心灵启示。

　　清教徒思想对美国文学的影响太严重了，它使那些男性作家把性行为描绘的如此低劣、庸俗和兽性。一些女性作家试图模仿男性作家，但她们不知道有其它榜样可以模仿，她们能做的，不过是跟男性换了个角色：跟男性一样，晚上做爱，第二天早晨离去，也不留下一句话或任何继续往来的表示，女人也成了掠夺者和侵略者了。然而，这并没有使事情发生根本变化，我们还是需要知道女性如何感觉，女性还是需要通过写作来表达这一点……年轻女性意识到，模仿男性不会给她们带来选择自由，她们在寻求新的模式和途径。法国人能写出美丽的性文学作品，那是因为法国没有清教徒主义的禁忌或忌讳；性文学作家在写作的时候，没有那些对性行为的羞耻感或对性行为不屑一顾。

　　我们必将达到的一个理想，是承认和接受女性的性自然的本性和需要、不同女性的性气质的知识，以及对自然赋予的性行为的欢乐态度：象鲜花一样成长，象海潮一样让人激动，象星球运动那样自然而然，让人入神而欢乐，也象禅宗说的那样巧夺天工。我们仍然在清教徒教义的压制之下，女性的性行为写作并不意味着性文学解放：她们跟男人一样把性行为描写得十分庸俗和低劣，她们的写作没有自豪感和欢乐感。

　　真正的性文学解放，要接受一个事实：性文学是个多面体，是多性格的，是多种形式的，是多目标的，是多种心态和多种氛围的。首先，我们要带有罪恶感地容忍性文学扩展，然后，我们要让它开放和改变它，使它跟具体个人的爱情结合，跟人的存在的热情结合，跟人的梦想和情感结合，使它到达欢乐的最高境界。性开放也许有段时间要采取集体形式来把它推向高潮，然而，我们不能鼓励集体形式。具体个人的热情越高，更强化的和更令人欣喜入神的性文学才能实现。

　　注[1] D.H.劳伦斯(D.H. Lawrence)、米勒(HenryMiller)和乔伊斯(JamesJoyce)，是当时颇有名气的作家，作品以性关系为主要题材。

　　注[2] 布兰多，Marlon Brando，作家。《巴黎最后一支探戈》，Last TangoinParis。1960年代，该作品在美国搬上银幕，引起相当激烈的争论。

　　阿奈丝·宁：《关于女权主义的笔记》，1972年春（摘译）

　　我对妇女解放运动[1]的贡献的性质，是心理的，不是政治的……我不是在责怪女性，我是说，如果我们对自己负责，而不是去责怪男性，我们就能少些毫无希望的感觉。我们做出的负面能量浪费太多了。觉醒能使我们自己成为自己命运的舵手，而不是期待别人来告诉我们应该走向哪里。不管我从男性那里学到什么样的思想、心理学、历史、或艺术，我都尝试把它们变成我自己的信仰和定向，为我自己的成长服务。与此同时，我爱女性，我完全知道和理解女性的问题，我关注女性如何为自己的发展而奋斗。我相信，长期变革来自影响我们女性全体的自我内心深处。

　　……

　　在当前的妇女解放运动中，我看到许多负面消极的东西。攻击男性作家，远没有发现和阅读女性作家的作品更重要；攻击男性摄制的电影，远没有女性自己摄制电影更重要。如果女性的热情象是火山爆发或象个地震，那就只能带来破坏而不会有任何建设。女性热情应该转化为建设和创造。如果女性的表达象打仗一样，那就跟男性方法一样了。应该更多地学习研究一下那些关注个人关系的女性，而不是关注那些争权夺利的女性。我期望更有人性的律师、更有人性的教育家、更有人性的政治家。变成一个男性，或者象一个男性，不是女性发展的答案。在女性运动中，模仿男性的东西太多了。那样做，不过是权利更替。女性权利要有不同的定义。女性权利的基础应该是人们的彼此关系。以她们的压迫来为自己定向的女性，是男性化的女性、而不是尝试改变男性的女性。一个群体的解放要另一个群体付出牺牲，那不是解放。全体群体的联合才能带来真正的解放。

　　然而，群体思维弱化意志，不能提供内在动力。多数人的思维排除个人成长，总是试图为所有的人建立单一模式，因而是有压制性的。具体个人的成长才能促使公共生活更有质量。一个成熟的女性，应该知道她的社会责任和如何有效地尽到责任。

　　注[1] 这里，说的是1960年代到1970年代的美国妇女解放运动。

　　阿奈丝·宁：《访谈：作一个女人》，1971年10月（摘译）

　　主持人提问：对你来说，什么是“新型女性”？

　　阿奈丝·宁：在我的作品中，我描绘了自由女性和自由爱情，但我是很温和地这样做的，在作品中看不到那些“新型女性”。没有一个对所有“新女性”都合适的模式，她必须自己寻找自己的道路。这件事情必须做，但要具体个人去做。女性总想有个普遍模式，但对所有女性都适用的模式并不存在。

　　问：对你来说，男性和女性的生活情感的矛盾冲突是什么？

　　答：他们彼此相遇。就情感来说，男女之间有许多相似之处，而不是有许多矛盾冲突。一个男人开始承认自己的生活情感的时候，他和她就联合在一起了；男性承认了他们自己的敏感，他们就有了生命力、就成了活生生的人。我们女性经常象男人那样做分析，这正是我跟男性对话的一个领域。不过，这些不同正在消失。更多更有意义的，是诗歌和知识化的遭遇，而不是“大男子主义”和“女权主义”那些错误标签的冲突。来源：人民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