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访毒害阴影下的王人镇

探访毒害阴影下的王人镇

http://www.sina.com.cn 2003年11月21日12:39 人民网

本报记者贾振　　王人镇，一个位于安徽省西北部利辛县境内的乡镇，对于许多人来说它是陌生的；但是对于与鼠药经营有关的许多人来说，它又是不陌生的。　　王人镇，一个在毒鼠强专项整治工作中不能不提的地方。据当地媒体报道，全国范围内的毒鼠强70％以上是从这里流散出去的，数量之巨，范围之广，令人震惊，难怪当地媒体在报道中说：“利辛县委副书记、县长宋峰在得知‘70％’的消息后，用四句话表态：触目惊心，不敢正视，责任重大，不敢懈怠。” 　　不久前，全国毒鼠强专项整治工作小组组长、农业部副部长范小建专程赶到利辛县督察整治工作。　　一个拥有5万多人的皖西北乡镇引起了许多人的关注，那里以前是什么样子？现在又是什么样子？为此，记者日前探访了王人镇。　　途中获取两袋“三步倒” 　　记者乘车前往王人镇，途中在距离该镇不远的涡阳县楚店镇，正逢镇上集会，一派熙熙攘攘的热闹景象。记者在人群中穿梭，观察着有无销售老鼠药的小摊贩。问了几家门市部，店主人一看记者的穿着，都摆摆手说，没有，没有。记者来到一家农药商店，店主人听说记者要买老鼠药，回答说没有。　　“家里新盖了房子，老鼠太多，我对这里不熟悉，麻烦你帮忙买两袋老鼠药。”记者递给店主人5元钱。　　店主人看记者买老鼠药心切，就把旁边的10多岁的女儿叫来，小女孩拿起5元钱离开了商店。　　不到10分钟，小女孩回来了，手里拿着一个黄色塑料袋，记者看到，里面有两小袋老鼠药，包装上写着：快速杀鼠剂、世界一流毒王、三步倒。　　女孩告诉记者，“三不倒”是从镇上的一个残疾人那里买的，现在管得严，他只卖给本地熟悉的人，卖的时候偷偷摸摸，两袋“三步倒”花了5角钱。　　回到北京后，记者立即将有关情况报告给农业部有关部门，并将这两袋“三步倒”送到国家农药质量监督检验中心检验。几天后，该中心的检验结果表明，送检的两袋“三步倒”含有毒鼠强。　　卖鼠药的历史由来已久　　离开楚店镇，不到半个小时，记者就赶到了王人镇。　　位于太和、利辛、颖泉、颖东等县区结合部的王人镇，毒鼠强的加工销售曾一度盛行。　　王人镇的鼠药“行业”兴起于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那时国家正在倡导“除四害”。正因为如此，当地出现了自制鼠药现象。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中后期，部分农户为了摆脱贫困，从外省购买原料，土法加工毒鼠强。随后，由于经济利益的驱使，制售剧毒鼠药的人数增加，不仅带动了本县相邻的几个乡镇，而且影响了相邻的市、县乡镇，使外出销售的队伍日益壮大，反过来又推动了王人镇的鼠药加工，影响涉及到省内外。　　“王人鼠药”一时成了远近闻名的“驰名商标”。王人镇以外的鼠药加工企业（户）为使自己的鼠药产品畅销，也假冒“王人鼠药”，进而形成了目前全国部分地区普遍销售“王人鼠药”的局面。　　“王人鼠药”名声在外，自然使得鼠药生产与经营成为王人镇的一个创收产业。　　有关人士介绍说，以前生意兴隆的时候，福建、江苏、浙江等地都有人来王人镇批发毒鼠强，带回去掺配粮食，再用小袋分装销售。以至于“那个时候，连镇政府楼下的许多门面都是卖老鼠药的”。　　一些曾经卖鼠药，现在已经主动投案的经营者说，在王人镇上干鼠药生意的人多以卖毒鼠强成品为主，在他们的眼中，毒鼠强就是老鼠药。购买这些成品的加工者以0．5公斤毒鼠强拌配15公斤以上的粮食，掺拌之后的混合物，即被用市面上常见的小包装袋包装，0．5公斤混合物平均可装100小袋，然后以每袋二三角钱的价格销售。　　这样算来，毒鼠强被经营者以大约每0．5公斤30元的价格卖给加工者，被加工者混合之后，就可以被分装成3000个小袋，除去60元左右的成本，可以卖出500多元，利润高达近10倍。事实上，有些加工者甚至以毒鼠强和粮食按180的比例掺拌，利润更是惊人。　　正是在这种高额利润的诱惑之下，王人镇的许多农民在外出打工时，总带上三五斤毒鼠强，到外地游街贩卖。　　镇上一些原来的鼠药经营者说，早几年他们卖鼠药还是合法的，每年在工商部门进行登记注册。经营户吴亚军还为记者出示了他的号码为3421303003676的个体工商户营业执照，执照上的“经营范围及方式”一栏写着：鼠具零售。“说是鼠具，也可以卖老鼠药的”。　　据这些经营者介绍，王人镇工商所每年根据商店生意的好坏，对鼠药经营户按每年1200元、800元、600元三个标准收费；加上其他各种税费，平均每家经营户一年要缴4000元，按20户鼠药经营户计算，每年要缴的税费总额是8万元。“说管理也有，有时松有时紧的”。　　“拌完毒鼠强就得下河洗澡，澡还没洗完，河里的小鱼就翻肚皮了” 　　为什么王人镇的鼠药名气大？因为用的是毒鼠强。　　为什么要用毒鼠强？据了解，先前这里制鼠药用的较多的是氟乙酰胺，但它有浓重的化肥味，老鼠不爱吃，而毒鼠强无味，看上去像面粉，老鼠吃了几秒钟就死了，在市面上受欢迎。　　但是毒鼠强带给当地人的不仅仅是一个经济增长点，更多也更严重的是一起起悲剧的发生：据不完全统计，仅利辛县自2001年以来就发生鼠药投毒案件4起，死亡4人；发生鼠药中毒案件6起，中毒23人，死亡1人。　　王人镇有许多人靠毒鼠强发了财，但不少人最终携财远走他乡，因为他们知道，生产区域内的土地和地下水已经受到污染。在这样的环境中，生存质量会大打折扣。有的加工户为“保护”本村的生态环境，偷偷把剩下的药渣子运到很远的路边、沟边，致使那里寸草不生，鱼虾绝迹。同时，有的加工户自家的田间地头也被别人偷偷埋下药渣子。目前当地仍有不少毒鼠强慢性中毒者。慢性中毒的表现因人而异，有的经常感冒，有的发病时全身抽搐，不能自已。　　据当地媒体报道，老板（生产毒鼠强的经营户）雇短工分装鼠药，一般每人不超过7天，连续工作7天以上就要出事，而且分装的人要站在上风口，否则呼吸到气管里也会出事。尽管如此，只要干上几天分装工的人，一年内有可能丧失生育能力。　　记者颇费周折找到了曾经分装过毒鼠强的短工徐世阳和韩雪英。　　今年50多岁的徐世阳告诉记者，当时因为家境贫苦，不得已去为别人掺拌、分装毒鼠强，只干了两次就没敢再干下去。“1994年春节前的一天，我正在厨房蒸馒头，一出门就感到头疼，吐白沫，直瞪眼，‘扑噔’一声就倒在地上了。”这是因为他在此前半年掺拌毒鼠强落下的后遗症引发的。　　直到现在，徐世阳的身体中还潜伏着毒鼠强带来的危害，平时不能闻烟酒的味道，否则头晕难受。据他介绍，其他掺拌、分装毒鼠强的人几乎都有不同程度中毒的表现。当年他是以掺拌0．5公斤毒鼠强获得2元工钱为老板干活的，老板在干活前与他说定：只付工钱，以后出现任何后遗症与老板无关。　　“我们都是在非常僻静的地方掺拌，老板害怕中毒，就站在远处监视着我们，生怕我们拿他的东西。”徐世阳说。　　后遗症比徐世阳还严重的是韩雪英。见到她的时候，她正躺在家中的床上唉声叹气。床头放了一大塑料袋各式各样的中西药。“我本来就有些神经衰弱，又因为装药（毒鼠强）落下了一身病，天天都得吃药。”韩雪英告诉记者。　　一说起毒鼠强的毒性，韩雪英至今心有余悸：“那东西真是太毒了，干活的时候，我们要带上至少5个口罩，然后在头上套个塑料袋，手上套个很薄的塑料手套；拌完毒鼠强就得下河洗澡，澡还没洗完，河里的小鱼就翻肚皮了，有的就死了。” 　　整治后的王人镇是什么样子？　　今年7月下旬以来，利辛县所在的亳州市组织开展了打击制售毒鼠强的专项治理，对重点地区、重点乡镇进行了重新排查和收缴，并在8月4日至12月10日期间，在全市范围开展毒鼠强专项治理。　　10月初，记者在王人镇暗访中，一提到要买老鼠药，商店主人的回答多是“现在哪里还有老鼠药啊！”、“警察天天抓卖鼠药的，谁还敢卖？”一位60多岁摆地摊的老大爷的话更让记者难忘：“我没有，就是你给我1万块钱，我也不能卖。” 　　记者从利辛县刑警大队了解到，在毒鼠强专项治理中，省、市公安部门组织人员进驻利辛，与利辛县公安局组成专案工作组，负责有关案件的查处；截至9月26日，已抓获涉案人员57人；据不完全统计，该县已收缴“424”原粉77公斤，邱氏鼠药98公斤，各色粉状鼠药88公斤，鼠药包装袋135公斤。　　利辛县刑警大队的负责人告诉记者，从王人镇流散出的毒鼠强主要来自湖北、河南、江苏三省，通过邮寄等方式搞到王人镇贩卖。为什么不在当地进行生产？“因为利辛在1998年底就把所有生产鼠药的器具拆除了”。　　专项治理对处于毒鼠强阴影之下的王人镇来说，是个彻底驱散阴霾的时机。亳州市提出，各地各部门要紧急动员，广泛发动，快掀高潮，对所有的市场、所有的商店清查，特别是对重大地区要逐村排查，逐户清缴，逐人审验，把毒鼠强专项整治和集中打击工作做深做细，做出成效。　　王人镇，曾经因毒鼠强“名声”在外，曾经有人把毒鼠强作为谋生发财的支撑点，由此流散出的毒鼠强给人民的生命安全制造了危险，也给当地的许多人留下了一串串眼泪。　　明天的王人镇可否从毒鼠强的阴影下走出，我们拭目以待！　　毒鼠强被禁多年，为何屡禁不止？有关事件再敲警钟，整治毒鼠强的出路究竟在哪里？请继续关注《治本在于打造长效机制———毒鼠强之害忧思录（下）》　　三兄弟的变迁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想起这句话，是因为记者在采访中巧遇了一个人———张仲强。　　2002年，南京汤山投毒大案中的投毒者陈正平，在被抓捕后供认自己所买的毒鼠强来自汤山镇上的一个鼠药摊贩，这个摊贩又交代了自己所卖的毒鼠强来自王人镇上的鼠药经营者张仲杰，而他就是张仲强的大哥。　　见到张仲强是在王人镇派出所里。不久前，在当地政府作出主动投案的动员后，张仲强主动到有关部门说明了以前经营鼠药的情况，而他的大哥张仲杰、二哥张仲国“还没有来得及去投案，就被派出所拘留了”。　　张仲强三兄弟先前都是在镇上从事鼠药经营的买卖，想着毒鼠强就是老鼠药，是用来药老鼠的。据张仲强介绍，镇上的其他鼠药经营者都和他们一样，仅仅把鼠药作为一种商品销售，那时镇政府两旁的很多门市部是鼠药经营商店。在当时，鼠药经营是王人镇上名气很大的一项产业，由此养活了许多人，一些人还因此发了财。　　在采访中，张仲强说的最多的是两个哥哥什么时候能够被放出来。现在，对于已经是三个孩子的爸爸的他来说，身上的担子又加重了许多，他的妻子说这次被拘留的还有他的大嫂、二嫂。照顾大哥家的两个孩子和二哥家的四个孩子的事情都由他来承担。　　昔日经营鼠药的三兄弟，如今两个在拘留所，一个在家。　　其实，早在去年南京汤山投毒大案发生后，南京警方就顺藤摸瓜，找到了张仲杰，并将他带至南京一月有余，之后把他放回来。这次，随着毒鼠强专项整治工作的开展，张仲杰及其他相关人员再次被拘留。南京汤山投毒大案既出，在王人镇产生了作用，鼠药经营急剧式微。张仲强甩掉了鼠药经营，干起了一家服装店。他知道，这样的生意不能再干了，会惹事。其他的鼠药经营者说，南京的事情发生后，镇里就不让再卖老鼠药了。　　张仲强的妻子表达了因为毒鼠强带来的巨大不安与恐惧：“一听到警笛声，心里特别地害怕，生怕被抓走，这声音连小孩也听不得。”这一点其实在记者寻找张仲国的家时已经得到证实。在向一个好像是张仲国亲戚的老人询问张仲国是否在家时，这个亲戚的表情很激动：“你不是来买老鼠药的吧？你要是来买老鼠药的，我们没有，没有！” 　　因为采访条件的限制，记者未能见到王人镇政府的有关领导，进一步了解到该镇专项整治工作的进展情况，但是通过对张仲强及其家人的采访，可以看出整治工作的力量，最浅显的表现就是几乎没有人不知道卖毒鼠强是违法的，是要被抓起来的。鼠药三兄弟的变迁其实也印证了这一点。采访手记　　两下利辛　　一提出要了解有关毒鼠强方面的事情，记者在采访中遇到的一些被访部门和对象大都流露出惊讶、警惕甚至是怀疑的表情，继而是沉默不语。　　在第一次从亳州市前往利辛县王人镇的途中，在抵达涡阳县一处公路收费站前的几百米处，出租车司机把车子拐进了公路边的土路上。他说从村子里饶过收费站，可以省下10元钱的过路费，记者无语。　　车子刚开进村子中，突然，一位50多岁的妇人一屁股坐在车前的路中间，索要过路费，司机死缠烂磨了一阵后，妇人才接过递过来的一枚1元硬币，极不情愿地从地上站起来，车子急驰而过。　　“今天还可以，1块钱就打发了，平时起码要3块钱。”被索要买路费的司机倒有些庆幸。　　事实上，诸如此类不正常的现象因为疏于管理和监督在当地已成为司空见惯的事情。　　在王人镇政府采访的时候，一位办事人员的“高论”让听者哭笑不得，“现在我们这农村没听说谁家还有老鼠呀。”问他镇领导哪去了，“不清楚”；接着问，“不知道”；再问，还是“不知道”。真不知道对工作一问三不知的人，是如何把工作干好的。同时，可以想象，在这项堵截生命杀手毒鼠强的工作中出现的一丝疏漏，导致的结果可能是付出生命的代价。　　出于职业安全的考虑，在第二次前往利辛县采访期间，记者滴水未进，粒米未食。当看到毒鼠强分装工韩雪英痛苦不堪的神情，记者更加坚定了信念：必须让更多的人知道毒鼠强的危害，更多的人应该站到坚决封杀毒鼠强的立场上来。　　这次，毒鼠强整治工作在当地引起了巨大的反响，这种反响无论是对十几岁的孩子，还是对年过古稀的老人都具有着强烈的影响力，王人镇在经历着一次暴风雨般的洗礼。痛，让人们反思；利益，诱惑着人们；我们看到了处在两者夹缝中存在的王人镇，希冀暴风雨之后的王人镇人能体悟一句话：凡事有所为，有所不为。　　两下利辛，记者更能深刻地感受到利辛这个皖西北城市摆脱贫困、追求发展的迫切愿望，同时，小康社会应该是一个安全的社会，安全是时代进步的体现。期待着深受毒鼠强毒害、处在毒鼠强阴影下的利辛县早日走出阴影，走入法制经济的阳光中。来源：人民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