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可亮

　　如南国的红豆，岳麓山的枫叶确实是很惹人的相思之物。每到秋天，不知有多少游子频频回眸麓山，对着养育他们的摇篮投下深情的一瞥。

　　炎夏渐行渐远，火红的太阳鸟纷纷抖落一身羽毛，同鸿雁一道滑过南方的天空。枫叶、诗句、才情，可否都已在楚风里悠悠飘扬？

　　最初的谋面，是在桥上。远远地一片连绵的红，和西天落霞很和谐地互映着，便知是麓山了，便知这江中长洲曾有伟人独立寒秋，看寥廓江天因山色尽染而诗情浩然，便知那红枫颤颤的一条山间小道上，有一个可以坐看枫林晚景，啸傲书生意气的亭子。

　　背负行囊，踩过红叶横陈的岁月，为一颗诗心，我觅了四年之久。

　　麓山红叶多且厚。陈年的枫树枝繁叶茂，遮天蔽日，用丰富的厚度隐匿着青春和爱情。经霜的叶儿随风而下，便成了落寞中温暖的秋衣。一种奔放的、热烈的文化品格便漫天缤纷着了。小桥、溪涧、古道、人家，到处都是诗歌意象。我曾狂喜，遍地落红都是我可以随意施舍的财富，天涯海角的学友，我都能遥寄一叶之秋。

　　少年心事飘如叶。于是沿着红叶沙沙的小道去会晤朱熹。于是以叶代纸钱去祭奠乡人禹之谟。于是登高望湘水北流，看“落日余晖凭添枫叶三分色”。于是熟读了遍地叶笺，读懂了生之绚烂与死之静美。喜欢端坐樟园看一行鸟影入枫林。喜欢收集些枝叶去江边沙滩膜拜湘君和湘夫人。当然更喜欢和几位校园诗人沿着一条若有所思的小路且侃且行，各执一张时令的请柬，没入枫色之中。这时最容易想起金农，想起二十四桥边的吟唱：“夕阳返照桃花渡，柳絮飞来片片红。”也容易遥想叶赛宁“沿着初雪的小径彷徨，心里盛开着铃兰花”的轻歌。

　　枫叶，是楚文化的一张书签，涂抹着，那石径上的二月诗意；氤氲着，那金风中的千年书声。

　　羽叶纷纷，把麓山装点为缪斯的殿堂，生长诗人。古老的庭院，一千年厮守着一山红叶。长叹声声，屈子路过。马车辚辚，驶入石径斜处，杜牧走来了。摘下“红叶”作贴，一些古典的红蝴蝶便飞进了山长罗典的书屋。书院依旧，枫叶已不同，层层积叶，覆盖了千古人物啊。

　　我喝彩，为这轻灵而热烈的生命之舞，为这庄重而深情的轮回之典。古寺钟声，度化了万千红枫。纯净的火焰，烧秃了枫枝，却点不燃蓝色诗笺。那时，我的诗句，精瘦如我的身子。在木兰路，在半山亭的小径上，在舞蹈的火焰里，有我埋首哦吟的青春背影。投胎化学系，叶脉书签是我最初的拿手诗作。记忆的叶肉是被时光腐蚀掉了，留下的却是脉络清晰的一片。

　　又是秋天。隔着长长的秋水，我仍能想象那红裙般的舞叶，不知今秋为谁而翩跹？我深深地怀念麓山红叶，和红叶中瘦骨嶙峋的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