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华-环球论坛

　　讨论时间：2003年11月13日

　　特邀嘉宾：

　　程瑞声：中国前驻印度大使

　　陆树林：中国前驻巴基斯坦大使

　　孙士海：社科院亚太研究所副所长

　　南亚局势有所缓和，但仍潜藏矛盾

　　程瑞声：记得去年这个时候，南亚局势还十分紧张。而今年该地区的形势却相对缓和。这有几点原因。一是反恐斗争取得了一定成果，比如阿富汗的卡尔扎伊政府初步站住了脚；巴基斯坦于今年逮捕了“9·11”事件主谋之一哈立德·谢赫和数百名基地份子；二是印巴关系有所缓和，今年4月，瓦杰帕伊总理在克什米尔发表讲话，再次向巴基斯坦伸出友谊之手，巴基斯坦给予积极响应；三是南亚主要国家经济稳定增长；四是地区外的大国，如美、俄、中、欧盟、日等，在南亚问题上继续进行了合作。当然，也应该看到不稳定因素还是很多，比如恐怖主义并没有从根本上得到解决，塔利班和基地组织最近又很活跃，在南亚、西亚有可能连成一片；另外印巴克什米尔问题还没有恢复谈判，这中间主要是印度问题，明年大选在即，印度人民党为了赢得大选，恐怕还会摆出比较强硬的姿态；同时印度、巴基斯坦、斯里兰卡以及阿富汗等国内部也矛盾重重，宗教极端势力、教派斗争和国内政治分歧都很多。

　　陆树林：我同意程大使所说，印巴局势总体上趋向缓和，这给地区的发展创造了很好的环境。近年印度和巴基斯坦在经济上得到较快发展，去年印度国内生产总值达4700多亿美元，巴基斯坦也达到630多亿美元，增幅5.1%，外汇储备也由最低时的6亿美元，达到111亿美元。

　　但我们也应该看到，南亚是世界上最不稳定的地区之一。首先，还是印巴关系问题，两国围绕克什米尔问题的争端是本地区的主要矛盾，而且，印巴之间的军备竞赛也令人担忧，南亚核武库的存在和扩大给地区增加了很多不稳定因素。“三股势力”对本地区的和平稳定和安宁构成了严重威胁。除了各国国内因素以外，还应该注意大国的动向。南亚目前还不能说是美国的战略重点地区，但鉴于南亚重要的战略地位，美国无疑加大了对南亚的工作力度，并且通过反恐取得了在南亚地区的军事存在。许多国家的学者认为，这其中有遏制中国的意图。

　　孙士海：2003年的南亚相对平静，但平静背后有一个非常不平静的因素，这就是南亚地区的核武器化。印巴两国都成立了核指挥部，出台了核战争理论，不断试射可携带核弹头的导弹。虽然目前不存在有意打核战的危险，但不能排除将来发生意外核冲突的可能。近两年印巴虽然排除了几次战争危险，但两国高层官员中都存在一种想法，以为正是因为互相存在军事压力以及核压力，所以对方不敢轻易挑起战争。印度和巴基斯坦都宣布，在某些条件下可以使用核武器，这种“核叫板”是很危险的。核武器在南亚同时起到了稳定和不稳定的作用，它虽然对爆发大规模战争起到抑制作用，但它没有制止常规的冲突，比如1999年发生的卡吉尔冲突。

　　此外，南亚局势的特点是多变。由于一些深层次的冲突因素还没有消除，例如领土争端、意识形态的矛盾等，可能昨天还在握手言和，今天就兵戎相见。克什米尔只是印巴矛盾的一个表现，其实背后是印巴两国的深刻的互不信任。在全球化、现代化进程中，南亚的贫困和不平等很容易激发各种极端势力的反弹，虽然瓦杰帕伊总理和穆沙拉夫总统都是比较温和和富有智慧的领导人，但他们也不得不考虑国内这种势力兴起所造成的压力，极端势力很容易影响到国家内部与国家之间的关系。在今后较长的时期内，南亚爆发全面战争的可能性很小，但爆发低烈度冲突的可能性很大。

　　中印关系进入新阶段

　　程瑞声：我倒认为印度在进攻巴基斯坦的问题上，基本上是“言辞激烈，行动谨慎”。印度发展核武器，主要是为了拥有地区大国的地位。

　　这就涉及到印度和中国的关系问题。可以说，中印关系以今年6月瓦杰帕伊总理访华为标志，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这主要表现在：1，增信释疑。中印发表《联合声明》，明确指出“两国互不为威胁”，最近印度国防部发表报告，说中国至少15年内都是以经济建设为中心，说明信任大大加强。2，解决历史问题迈出新的步伐。首先表现在印度首次承认西藏是中国领土的一部分，同时中印启动了解决锡金问题的进程，双方签定了有关的边贸备忘录。此外10月23日，中印特别代表开始了政治解决边界问题的首次会晤，这是很大一个步子。3，中印经贸关系获得飞速的新发展，去年中印两国贸易是50亿美元，今年可能达到70亿，虽然和中美贸易比，这个数字很小，但是要想到1991年两国贸易还只有2亿美元，这已经是个很大的进步了。4，双方在国际合作上有新的成果，中印在许多国际问题上的观点相同或一致。在9月召开的世界贸易组织坎昆会议上，印度、中国等许多发展中国家联合起来，围绕西方国家提出的农业问题和“新加坡议题”展开斗争。5，地缘政治出现了新思路。过去在印度和中国，冷战思维都存在，美国在“9·11”前把印度当作很大的一个平衡中国的力量，印美关系急速升温。但“9·11”后，美国也看到中国是反恐合作的重要伙伴，中美关系按照最近美国高层的话说，也进入了“最好的时期”。因此当前中、美、印这三边的关系处在一个“共赢”的局面。

　　所以我们可以得出这样一个结论：在看待对方国家政策的时候，应该看它对我是什么态度和政策，而不要首先考虑对方对美国（或俄罗斯）是什么样的态度和政策。印度固然要和美国搞好关系，但我并不认为印度要和美国联合起来对付中国，因为和中国建立良好关系对印度是非常有利的。因此中印关系没有受到印美关系的影响。中印美关系趋向平衡。

　　陆树林：中印是两个亚洲大国，两国人口占世界人口的2/5，又同是发展中国家，有很多共同点，因此两国关系改善是必然趋势。

　　但我们也应看到，中印关系在历史上是曲折反复的。50年代两国关系一度很好，而1962年边界冲突后关系跌入低谷，长期只保持代办级关系。1970年毛泽东主席在天安门向当时的印度代办米什拉———也就是现在同外交部戴秉国副部长谈判边界问题的印方特别代表———说，“我们总是要友好的，不能老是这么吵下去嘛”，两国关系出现转机。经过1988年拉·甘地总理访华，1996年江泽民主席访印，两国关系已发展得很好。但1998年，印度以“中国威胁”为借口进行核试验，中印关系又受到挫折。现在通过双方的努力，印度对中国的疑虑是减少了，但我认为印度对中国的战略一直有两面性，一方面与中国发展关系对印度有很大益处，是必要的；另一方面，也应该看到“中国威胁论”在印度尚未销声匿迹。有媒体报道，美国和印度的学者正在研究一个“亚洲版北约”，如果属实，那么这个组织针对谁？这种冷战思维对地区和平、稳定及发展是不利的。此外，中印关系毕竟还有一些问题没有解决，尤其是边界问题。

　　程瑞声：的确，中印间在1962年的战争，造成直到现在印度的政界、知识界还对中国有一些心理阴影。目前两国最大问题就是历史遗留下来的边界问题，解决这个问题说难难，说不难也不难。为什么呢？

　　两国已经签定了两个关于边界问题的协议，双方边界地区保持了长期安宁，并没有太大压力。但正要解决这个问题，还很不容易，因为中国历届政府都没有承认过所谓“麦克马洪线”，另一方面，像周总理所说，中国对麦线一直采取一个比较现实的态度，这为双方谈判提供了较大的余地。我想中印双方都应当本着互谅互让，相互调整的态度进行谈判。虽然最后要解决这个问题还存在很大困难，但至少我们保证了边界的安宁和平，两国之间的关系还是可以得到进一步的发展，边界问题可以从容不迫地谈。因此我对边界问题的解决还是持一个谨慎乐观的态度。

　　随着国际形势的发展，中印之间可能还会出现一些疑虑和分歧，但疑虑的消除是有好办法的。首先，两国领导人现在都加强了交流，这可以增加双方信任；第二双方现在政策都已相对成熟，两国都能够以大局出发，避免感情化，这有利于解决分歧。

　　孙士海：中印两国关系发展到现在，最重要的原因是国际大环境的变化。印度的对外政策在冷战结束后发生非常大的变化。20世纪90年代以来，印度实行经济改革开放政策，这对其对外政策有着非常重大的影响。在对外政策上，印度越来越自信和坚定地追求大国地位。大多数印度战略家都认为世界将向多极化方向发展，未来的世界将包括6极或6大权力中心：美，中，俄，欧，日，还有就是印度。其对外政策的核心是积极加入大国互动，利用大国关系提升自己大国地位，扩大战略空间。对中国的政策确实越来越务实。当然务实主义在对外关系中也有不稳定因素。中印关系，我认为不论是现在还是将来，都将是一种竞争与合作并存的关系。两国都想在地区扩大政治影响，都在争取外资和市场，而安全上也不得不做一些战略考虑。如果说20世纪五六十年代印度在外交中更强调道义的作用，现在印度的外交则更重视实力的作用。印度很多官员认为，中印的合作只有在两国军事实力相对平衡的前提下才能实现。中印之间的信任不是一天两天能够建成的，还需要长期磨合，放弃冷战的思维，放弃旧有的力量平衡的观念。中国提出以合作求安全的新安全观，这是一个全新的思路，这次中巴、中印之间的联合海上军事演习，就是一个良好的开端。

　　中巴：好邻居，好朋友，好伙伴

　　陆树林：中国和巴基斯坦的关系是十分亲密友好的，双方可谓“好邻居、好朋友、好伙伴”，长期以来无论国际风云如何变幻，也不管两国发生什么变化，两国关系始终没有经历什么曲折和反复，这是中巴关系一个独特的地方。为什么会如此？首先，中巴两国是道义之交，多年来，双方相互同情支持，又从不干涉对方内政。第二，两国政府和人民高度重视中巴友谊。我在巴基斯坦工作时，许多巴朋友就对我说，巴国内也许存在很多矛盾分歧，但在中巴友好这一点上却是举国上下、各党各派都一致的。第三，中国和巴基斯坦同为发展中国家，有许多共同点，因而进行了许多有效的配合合作，两国在政治、经贸、文化等领域进行了卓有成效的合作。另外在国防领域也有密切交流合作，比如大家知道不久前两国共同研制的“枭龙”战机试飞成功，10月又成功进行了联合海上演习，最近穆沙拉夫总统访华取得圆满成功，双方签署了《关于双边合作发展方向联合宣言》，这一纲领性文件必将把中巴全面合作伙伴关系推向新高度。

　　巴基斯坦朋友曾经对中国和印度发展关系有所顾忌，但很快巴方就理解了中印关系的改善。我感到现在巴朋友相信中印关系的发展不会影响中巴关系，更不会以牺牲中巴关系为代价。实际上中印关系的发展也有利于印巴关系的改善。

　　孙士海：是的，中印、中巴关系的发展不应该互相成为障碍，更不能存有针对第三国的意图，中国在南亚最大的利益就是保持地区的繁荣稳定，中国在印巴之间应该努力劝和，发挥积极的建设性的作用。从全球范围看，南亚地区在政治上正在崛起，经济上已形成一个巨大市场，这里存在两个核国家，因此南亚在中国外交的整体布局中的分量也将是越来越重的。

　　陆树林：中国很重视周边外交，鲜明地提出“以邻为伴，与邻为善”的方针，南亚是中国的近邻，是中国外交的重要组成部分。与南亚关系关系搞好了，对于稳定我们的西南边陲，促进西部开发有着很重要的意义。

　　程瑞声：分别发展与印度和巴基斯坦的关系是并行不悖的，现在双方都能逐步做到，根据中国对本国的政策和双边关系来判断中国的意图，而不将中国同另一方关系看得过重。这就同我上面讲到过的一样，任何国家在看待对方政策的时候，应该看对方对我是什么态度和政策，而不要首先考虑对方对其他国家是什么样的态度和政策，避免冷战思维。

　　《环球时报》 (2003年11月21日 第十五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