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你在灯亮着……

　　——祝贺巴金老人百岁华诞

　　社评

　　今天是文坛巨人巴金的百岁诞辰。风风雨雨一个世纪，巴金以他千万字的文学作品为我们提供了一份丰厚的精神食粮。他“敢于否定自己”（萧乾语）对我们这个曾经受到巨大精神创伤的民族而言，更具有特别的现实意义。“有你在灯亮着”，巴金身上凝聚着巨大的精神财富，将会给我们民族带来更多的光明……

　　巴金给我们的第一份精神财富是对自由的高度渴望。他的《家》、《春》、《秋》三部曲曾经是三四十年代青年的案头圣经，激励他们走出闭抑的旧家族的道德阴影，去创造自由的新生活；男主人公觉慧的出走成为一个行动暗号，为当时广泛的精神出走开辟了话语道路。他翻译的《克鲁泡特金自传》，以优美的文笔，转达了一个俄罗斯无政府主义者对自由精神的热切向往。对专制国家主义的失望，点燃了他对一个非国家化乌托邦的信念。尽管他最后放弃了这种社会空想蓝图，但他对自由的极度渴望，却成为代代相传的薪火，递送在前赴后继的人们手里。

　　巴金给我们的第二份精神财富是对“文革”暴力的痛恨。他描述“那无数难熬难忘的日子，各种各样对同胞的伤天害理的侮辱和折磨，是非颠倒、黑白混淆、忠奸不分、真伪难辨的大混乱，还有那些搞不完的冤案，算不清的恩仇！”他的沉痛声音至今仍然萦绕在人们耳边：“我不曾灭亡，却几乎被折磨成一个废物，多少发光的才华在我眼前毁灭，多少亲爱的生命在我身边死亡。”巴金对“文革”暴力的痛恨和抨击，就是对国人发出的严重警告。当互联网上时有出现赞美“文革”的“小字报”时，巴金的这种痛切警告变得尤为惊心。

　　巴金给我们的第三份精神财富是忏悔和反省。十年“文革”中，不仅大多数普通民众成为互相迫害的暴徒，而且逼迫巴金这样的知识分子参与了罪恶，卷入对老友的政治揭发。巴金回忆起自己“由人变成了兽”（巴金语）的历史，仍然语带颤栗：“我怎样扮演自己憎恨的角色，一步一步走向深渊，这一切就像是昨天的事。”类似的忏悔，还曾发生在前中宣部副部长周扬等人身上。他们是巴金的勇敢的同道，尽管组织或参与过更为激烈的罪恶，却担当起了历史的重负，为自己的行为而痛悔。在开掘巴金的精神财富的同时，我想顺便提及这些早已谢世的作家。他们和巴金一样是20世纪中国涌现的最可珍贵的公共知识分子群体之一，尽管数量稀少，但他们的存在，还是令现代史获得了道德的深度。因为正是道德忏悔改造了人的灵魂，令历史有可能转入更符合人性的运转轨道。

　　对巴金的精神财富的关注，正是当下中国社会缺失的一种曲折的表达。它不仅传递了人们对个人自由精神的渴望，也投射着对各种非正义暴力泛滥的忧虑，以及对通过道德忏悔来改造社会的诉求。但巴金并不是神明，我们既不要刻意贬损他的历史过失，也不要企图把他变成一个文学和道德神话。正如巴金本人所陈述的那样，面对一个强大的专制体制，巴金曾经如此软弱和怯懦，以致丧失了正义书写的力量，并被迫成为思想检举者。这是人性的弱点，也是制度本身的“杰作”。

　　巴金曾经在1986年撰文呼吁建立“文革博物馆”，在我看来，巴金本人就是一座微型博物馆，在他的履历中，记录了中国知识精英曲折痛苦的思想道路。他的故事，就是一部缩微的20世纪中国政治变迁手册。巴金百年诞辰纪念，与其说是为一个在病榻上的老人做寿，不如说是一次岁月的沉痛回溯，它请求我们返回那些非人的时代，对历史进行审判，宣布它的有罪和死亡，并藉此重新审视和设定我们的未来。

　　本报特约评论　凌麦童

　　上海　学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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