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蓬桦

　　过去我把文学看得太重，误认为它可以拯救人类的灵魂。小时候的教科书上，把作家称为“人类灵魂的工程师”。后来发现自己陷入了极大的误区，这倒不是因为文学已经边缘化了，自己“势利眼”似的跟着起哄。再说，文学并不会因为有一两个人骂它就会消亡，它还不至于如此脆弱。

　　真正的清醒要来自成长。一个热爱文学的人在风风雨雨中不可避免地长大，才发觉自己膜拜已久的东西，它的力量有限，它不能给你带来一切，尤其不能给你带来富有。

　　但一个人一旦热爱上了文学，是不在乎它能带来什么。在一个商业化的时代，我很为我的一些朋友感动。我有一个刚刚结识不久的朋友在南京，是辞职写作的，真的是常常吃了上顿没下顿，后来老婆就和他离婚了。我一边感动，一边又觉得心里不是滋味。一个往40岁上爬的人，连养家的基本保障都没有，这真令人慨叹。记得，有位作家说，人类的灵魂不是容易好改变的，比如鲁迅先生笔下的阿Q吧，那个著名的精神胜利法，多少年过去了人们仍是改变不了，在某个时刻离了它还真没法平衡心态。从某种角度而言，这个精神胜利的办法倒是救了一大批国民。

　　去年的冬天，我在一个职工宿舍里搞了一个调查，就是找年龄段处于20至30岁之间的青年填一份问卷。共50个人，文化程度最低的是大专毕业。问卷内容是了解一下他们究竟知道哪些活着的作家，以及那个作家写了什么，结果出来后令我大吃一惊。有的人甚至满脸羞愧地交了白卷，其余的大多张冠李戴。山东的重量级作家他们有些人是知道的，再年轻点的就一无所知。我当时心想，不知道也罢，山东的年轻作者就会拿村长一级的干部开涮。那样的东西读一篇两篇可以，多了就容易起腻。几年前我写了一部长篇小说，里面也是拿村长开涮了一番，如今再读，很不好意思。

　　这件事对我有些触动。这个问卷，你没法不当回事儿，因为“你面对的是人民”（王朔）。至此觉得，文学已经成为一个行业性的劳动，它和其他的劳动者没有什么区别。隔行如隔山，你不能因为会写小说和散文就瞧不起修鞋匠。像其它行业一样，在文学这个行业中，有做得好的人，也有做得不好的人。像我们山东的张炜、尤凤伟等，就是一些做得出类拔萃的作家，他们的成绩、精神乃至物资方面的收获，足以支撑其把自己喜欢的事情做下去。而另有一些写作者，干着干着就泄气了，就办公司或干脆钓鱼去了，这是因为对自己有了认识，觉得文学这个行当不能养活他，再干下去就太傻冒了。对于这部分离开了文学的人，我倒觉得他们很明智，比一些原本没有什么才华，却赖在文学的行业里混日子的人强。那是一些“空头文学家”。

　　我很欣赏北京阿城的状态。他是个永远把生活本身的质量看得高于创作的作家，他对衣食住行都很讲究，是个美食家。是个音乐发烧友。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写出的东西不好，而是很不错。他的产量不多，他靠质量取胜。而且，他不

　　单单靠文学养活自己，他还写剧本、搞舞台和广告设计。他干起这些来像写作一样驾轻就熟。而我还认识另一种搞写作的人，处处摆谱，架子很大，身上的毛病很多。

　　文坛是个盛产谣言的地方。起初我还纳闷，按理说搞写作的人应该算是读书人吧？那就应该对人对事有最基本的分析判断，有思辩，有穿透力，他说出的话要在大众面前有可信度和说服力。有负责的精神。

　　一次又一次，读者从受骗中觉醒。那就是厌倦了空洞与矫情。他们希望读到真实有力的文字，和真正意义上的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