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明德

　　《赠巴金》又题为《巴金兄索书作此赠之》，只有68个字。四川新华出版公司策划组织了一部由巴金在蓉亲属编的同时代人忆巴金的文集，主事人让我读两遍。两个月前读原稿只是多关注内容，这回送来付印前的三审三校后的红样，我就得费点气力、下些笨功夫了。《赠巴金》是第一篇作品，又是大家叶圣老的名作，当然得细校。校样上的正文是：

　　诵君文，莫计篇，交不浅，五十年。平时未必常晤叙，十载契阔心怅然。今春《文汇》刊书翰，识与不识众口传。挥洒雄健忆往昔，蜂虿于君何有焉。杜云古稀今日壮，伫看新作涌如泉。

　　我不假思索，先删去“文汇”的书名号，因为这儿“文汇”是指《文汇报》，不能在非全称的书报刊上加书名号。此外我怀疑“忆往昔”的“忆”和“今日壮”的“日”有误，便去查书。

　　叶至善参与“编注”的《叶圣陶诗词选注》应该值得信任，这书1991年在北京由开明出版社印行。在此书第294页找到了《巴金兄索书作此赠之》。我生疑的“忆往昔”的“忆”原来该是“犹”、“今日壮”的“日”原来该是“曰”。但这个本子上“平时未必常晤叙”的“必”印成了“义”，这可使我傻了眼，不敢完全信任这个本子了。

　　去找江苏教育出版社印行的25卷本《叶圣陶集》，找第一卷和最后一卷，都没有总的篇目索引。这就该责备“叶氏男女三兄弟”了，你们是不应外行的：25卷本的文集，没有总的篇目索引，让人怎么用啊？“江苏教育”也该打屁股，总不会一个懂行的人都没有呢？我耐着性子，在第八卷找到《巴金兄索书作此赠之》。原以为可作定本用，但“今日壮”还是“今日壮”，再加上“莫计篇”错成“莫记篇”，又只好弃此叶圣老之“男女三公子”弄的《叶圣陶集》本。

　　突然回忆起我好几年前曾经花大价钱买过一部叶圣陶手迹，印象中似乎里面有这首诗。但我翻遍了“叶圣陶专柜”，也没有找到。正想给上海的巴金家属拨长途电话，请他们去巴金的书房帮我看看，墙上挂的叶圣陶墨宝上，我怀疑的那几个字究竟是什么字；一抬头，眼睛一亮———这电脑房南墙一排书架左上方的那堆书法、画册中，不正夹着一大本《叶圣陶遗墨》吗？许久没有翻动，上面一层厚厚的灰尘。拂拭后，掀开版权页，是1993年华夏出版社印行的版本，第23页是叶圣陶赠巴金的诗手迹。全诗无标点、无题目。我产生怀疑的和两个排印本有歧误的地方，墨迹上分别写的是：

　　———“莫计篇”，不知有多少篇，表示叶老读巴金的文字读得多；

　　———“犹往昔”，和从前一样；———“今曰壮”，意思是“今天该说70岁还属于壮年”；———“新制”，被无知又胆大的人错改为“新作”。

　　就这首叶圣陶的诗作来说，叶老写给巴金的手迹就是惟一的“定本”。倘若有此前的叶老手迹，只能算草稿，可供版本学家研究。其后在报刊上发表的，比如1978年1月15日《文汇报》登载的立羽《春回人间———访巴金》首次披露的此叶诗的“版本”，只要与叶老的墨迹不同，不是立羽抄错，就是“手民之误”，跟叶圣陶的作品毫无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