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驰

　　我相信，在今天以及接下的若干个年月里，我们仍不得不在城市公共交通的泥潭里挣扎与呼喊。

　　为了能搭上首班车，占个座位，让身上那套新买西装的扣子和衣兜幸免于难，让脚下刚擦过脸的皮鞋能保留体面，我们甚至会比公鸡起得更早；我们簇拥而行，在飘有黄丝带的高等公路边，在锃亮豪华的公交站台前，一次次凝望左前方，我们长久地驻足与守候，心焦火燎地渴望她的芳踪突现，10分钟，20分钟，30分钟……一个小时，车轮滚滚，她高贵的头颅却还迟迟在可能的远方隐藏，我们不得不跺脚，骂娘，闲侃，打闹，瞌睡，或者到报摊买份报吮吸血腥抚摸艳肉，用于抵制延绵的睡意；我们把公事包垫了屁股，把报纸当了桌布，把硬币当了骰子，陌生的我们因为一场牌局而熟稔。

　　Mygod！Mydarling！我的天皇！我的巨星！我是左家塘的毛二狗呀，来了，呜，你终于来了，我扒拉开人群，拼命向前穿刺。到处都是爆直青筋的脸和手，猩红的眼珠，纷乱的发丝，女人揪住坤包抱紧胸脯，磨动开硕大的臀部，抬高尖尖的鞋跟；男人大口吸气，鼓起胸膛攀住车门，上！只听得啊、哼、嗷、妈呀声声，一个穿低胸衣的丰满少妇扭转回头，噗地吐出一句：挤挤挤，挤你娘的，赶着去投胎呀！男人不理，裂嘴讪笑几声，目光越过她的肩头，直往里搜。

　　这是多么寒冷的季节，而车厢里却是如此温暖。

　　在这临时组成的大家庭里，我们如此亲近而亲密，像家人更像恋人，我们的手纠缠住，我们的身体在私下里学会交流自己的语言，无论男人女人、老人小孩、高个矮子、胖子瘦子、美人丑人、孕妇婴儿，我们共同用手支撑起一片天地。空间如此狭小，空气如此稀薄，座位如此之少，窗外如此美妙，我们无法言语，因为担心口臭熏晕了自己，我们只能通过车体或左或右或前或后地冲撞、皱眉、啧啧、尖叫来表达共同的好感。你的身体如此妙曼，以致有人把爪子搭在你的腰间；你的裤兜如此肿胀，以致有人拿刀片割向你的腿沿；你的目光如此警惕，以致我再不敢多看你一眼，而我只不过是想提醒一句你：小姐，你后面的拉链……

　　喔，Mydarling！说吧，说你挤疼了，求求上帝，别再放肆造人了。135路爬上人民路立交桥时，底梁都给压断了，143路连门都关不上了，202路晚上9点后连影子都没了……我的爷，去年您不是请了武汉的专家来规划吗？最近您不是放言要新增巴士几百辆吗？线路划好了没？精神统一了没？领导同意了没？报告批下来了没？

　　“可恨”的中巴们都已经被赶出了城，车少了，路宽了，可是，亲爱的，为什么我们出门还这么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