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锡民

　　转弯过去，是一个理发店，再过去，就是街角。走到这里，我总会看见他，并同时想起他说过的一句话：“出门人的眼睛里要有水。”

　　10年前，我推着破了胎的自行车，到他的摊位修车———其实也没有什么摊位，也就是一只盛有半盆水的破脸盆，一个竖在地上的打气筒，一张供人坐的小板凳。他利落地卸胎、补胎，并随意地和我聊着家常，完事后他说：“一个星期内，补胎的地方出毛病，我免费重补，并且为了罚我自己，以后的3次补胎，我只收你一半钱，因为，我耽误了你的工夫。”我很诧异，自学会骑车后不知补了多少次胎，还从没有碰到像他这样自己惩罚自己的修车人。他看见我瞪着怀疑又吃惊的眼睛，说了这么一句：“出门人的眼睛里要有水。”我理解他话的意思是出门在外要对人多一些帮助，多一些温情。

　　以后，一来二去，我总是到他这里修车、擦车，即使在老远的地方车坏了，我也总是推着车到他这里来，使路边的一些修车人很不解。我把生意留给他做，让他多挣一点吃饭的钱，并不是因为他技术好，而是因为他人老实、诚恳，他的这句“出门人的眼睛里要有水”深深打动了我。

　　路过街角，没事时，我也会在他那张小板凳上坐坐。他告诉我，他姓杨，在农村插队多年，回城市后，没有合适的工作，就靠修自行车糊口度日。对他的家庭状况我没好多问，我不想成为一个“包打听”。但这么多年来，我没有看见一个女性为他送过饭，或者和他同行，他年轻力壮的身体慢慢佝偻下来了，白头发开始侵占他的头颅。

　　有一次，他问我，你们院子里晚上老是丢东西，你们需要不需要有人看啊？他又说：“我可以白天修车，晚上帮你们看院子，我反正没事做。”从他的话中，我感到了一丝悲凉和无奈，他的生活是孤独的，另外，他的手头经济肯定非常拮据。

　　10年来，无论春夏秋冬、寒霜雨雪，他总是出现在那个街角，似乎是一个活动路标，也似乎是日新月异街头景色的一个陪衬。每次见到他，我的心头都会一紧———人们去公园，人们去商场，人们去宴请，人们去探亲，只有他原地不动呆在这里。他也有双腿，但他却不能自由乱走；他也有欲望，但他却没有条件一一实现。对他来说，节日就是每一个顾客的来临，满足就是通过双手的劳动接受顾客的报酬，并对自己养活自己报以由衷的微笑。

　　有一部非主流电影《烟》讲了这么一个故事：一个名叫奥吉的人在纽约市经营着一家小烟店，每天早晨8点钟，奥吉总在同一个位置，对着同一条街道，用同一个景致，按下照相机的快门，数年来日日如此，这就意味着奥吉在这个时间里不能跑步，不能唱歌，不能旅游，不能看太阳，连坐在抽水马桶上也不行。而街角的这位杨师傅，我觉得比电影中的主人公更了不起，奥吉只是8点钟不能离开街头，而他却是整天、整年像雕像一样固定在这里，他是这个街角保卫者和守护者，他开始混浊的眸子里，没有世界的无常变幻，只有旋转不停的自行车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