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曝用工“黑洞”

惊曝用工“黑洞”

http://www.sina.com.cn 2003年12月07日09:15 人民网-江南时报

今日首页记者江南　　新闻提示：当灾难发生后，人们才意识到生命原来真的如此脆弱。不到24小时内，两起事故先后在苏州的两家企业发生———7人在接触化学药水时中毒住进医院；5人在清理发酵池废料时窒息死亡。本报记者深入调查后惊人地发现，这些在自己工作岗位上或伤或死的工人，竟然没有一人与所在单位签订劳动合同。对此，苏州市劳动保障局一位人士道出了个中缘由…… 　　A　化学药水发威 7名女工毒倒　　中毒事故来得看似突然。　　11月26日傍晚，昆山市第一人民医院友谊分院，在乔坤彩印公司已经工作了近3个月的女工方利珍向记者详细叙述了当天事发的情况。　　上午8时左右，彩印部门负责安检的7名女工被安排清洗商标。因为刚印出的商标上有不干净的污点，需用一种名为“橡皮黄圆剂”的化学物品清洗。她们需要做的工作就是用一块布蘸上这种化学物品擦去商标上的污物。　　女工们没有佩戴任何防护用品，“橡皮黄圆剂”刺鼻的味道熏得她们的眼睛只能眯起来。由于当日需处理两三千张商标，7名女工为赶任务一刻不停地工作。从上午8时至下午3时，她们共用完了10多瓶每瓶1000克的“橡皮黄圆剂”。其间，从上午开始，就有一名18岁的女工王凤银发生呕吐，其他女工也出现了不同程度的恶心症状。到了下午，王凤银的呕吐症状加剧，而其他几名女工再也忍受不住身体的不适，相继呕吐起来。　　当时除了呕吐，她们还都不同程度地头晕，视力也开始模糊，眼前出现重影。　　方利珍说，实际上，每次用“橡皮黄圆剂”作业的时候，她就觉得口干舌燥，“身体里的水分像被药水吸干了！” 　　据她称，在9月6日做同样的工作时，也出现过同样的情况。只是因为接触时间只有一个多小时，症状较轻而没有就医。　　医生说，“橡皮黄圆剂”是无色透明的液体，其中的成分甲苯对人体有害，而对女性特别是孕妇身体的伤害尤其大。　　7名女工坐在车间外的印刷纸上透气，病情急剧恶化。她们没有力气坐立，只能相互靠在一起喘气。　　公司管理方随即派车把她们———陈安宁、贺晓英、王凤银、方利珍、邵秀莲、张秋花、张美鸽分两批送入医院进行急救。　　7人都是外来打工者，两个是本省人，一个来自安徽，其余分别来自湖北、河南、陕西、江西。年龄最大的40多岁，最小的还不满18岁，其身份证都是假的。这其中，一个中毒者还是孕妇，两个未婚。　　医院急诊医生初步诊断，7名女工属吸入性气体中毒，均需留院治疗并进一步观察。　　“开始听人说是苯中毒，会得白血病，把我们吓死了。”得知没有生命危险后，方利珍长吁了一口气。　　然而，她们并不能完全放心，开始关注公司是否还用她们，并跟她们签合同。7名女工躺在病床上，向记者不断询问劳动保障方面的问题。　　原来，除班长陈安宁已进公司一年多即将与公司签劳动合同外，其他6名女工都还属临时工。这种身份可由她们的工号牌来区分：正式员工为白底牌、临时员工为黄底牌。　　但是陈安宁却说，尽管她是所谓的正式员工，但进入乔坤彩印公司工作一年多来，也还没有与公司签订正式的劳动合同，不享受养老金、医疗保险等社会保障。只是3个月前她转为正式员工后，比临时工多了80多元的房贴。　　据女工们反映，乔坤彩印公司有近900名员工，其中有一部分员工是通过劳动输出公司介绍进入的。挂有黄底牌的临时工都没有与乔坤彩印公司签订劳动合同，更不用说缴纳社会保险了。　　女工们说，中毒的车间是最近一个月才搬的地方。车间没有任何防范措施，公司也没有明确的警示提醒。同时，她们说，进入乔坤彩印公司工作后，该公司没有给员工进行必要的操作培训，也没有向员工发放过口罩一类的劳动保护用品。否则谁会不要命呢！　　但是，乔坤彩印公司一名总经理助理却称该公司提供了口罩等防护用品。　　乔坤彩印公司厂长陈得福承认，员工的确是接触了“橡皮黄圆剂”以后才发生中毒症状的。事发后公司立即将员工送到了医院进行急救。公司管理层非常重视，26日晚上和27日白天管理人员都到医院进行了探视。他说这是公司第一次出现中毒事件。　　到12月1日，有3名女工出院，但还有4名被分别隔开看护。　　女工们都说不想离开该公司，希望以与单位签合同的方式放弃向公司提出进一步索赔的权益。但是公司方面没有表态是否会继续留用她们。　　B　发酵池酿惨剧 5工人把命丧　　更大的悲剧发生在11月27日傍晚。吴江市金家坝镇台商投资的天利生化公司，5名工人在清理发酵池废料时，窒息死亡。　　“11·27事故处理工作组”成员、金家坝镇宣传委员王益冰说，5名遇难工人中两个来自江苏徐州，3个来自山东，年龄最大的23岁，最小的只有19岁。　　但是，关于事件发生的经过成为谜团，就连当地政府人员的说法也不一样。　　“11·27事故处理工作组”另一名成员、金家坝镇劳动和社会保障所所长周留根告诉记者他的猜测。　　五个人在清理发酵池废料时，突然有一个人不小心掉到池底，然后有一人下去救助，但是下去后也没有上来，于是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第五个陆续下去，结果都没能上来。　　另一种猜测是，按照操作规范，在下到池底清理发酵池废料前，必须先做三件事。第一步，打开封闭半个月之久的发酵室，抽干里边的污水；第二步，放清水冲洗；第三步，打开排气扇换气。之后才能下到池底。但是，可能由于5人年轻缺少经验，便没有按照该操作规范来做。两名组长在上面，三个员工下到池底。然而，下到池底的三人很快没了动静，于是两名组长下去看情况，从而导致全部罹难。　　另外还有一个传言，就是排气扇是坏的。在接受记者采访的官员中，没有谁承认这一点，但也都没有否认。　　不过另一种事实却很耐人寻味。　　王益冰告诉记者，警方救人时也很冒险。他说，民警也不知道下面的“毒气”会有这么严重，却又没有更好的救人办法，只有用绳索捆住腰身，屏住呼吸，快速地下到池底，快速地抓住一个罹难者，然后再快速地被拉上来。　　依旧没有提到开排气扇。　　在吴江市第一人民医院，陪护家属的赵先生看到了医院的救护过程。　　他说，大概傍晚6点多钟，医院急诊室外突然来了一辆警车和一辆皮卡车，大概有四五名满身泥浆的警察和两名民工从车上抬下4名同样满身泥浆的人，直奔急救室。　　半个小时左右，几人又被转往重症监护室。又过了几小时，这些人便被推出重症监护室。医生宣布已死亡。　　为什么只有4人？赵先生说，他当时听说有5人落入池底，只有4人被捞上来，最后一个很晚才被捞出来。　　但是金家坝镇方否认了这一说法。　　王益冰说，时间即使相差，也是很短。他们对5人都进行了积极抢救，甚至从上海长征医院请来两位专家实施救治，但由于窒息时间过长而回天无术。　　12月1日，王益冰告诉记者，该事故已经被定性为工亡事故，已经与四家家属达成赔偿协议。　　他说，这是一件非常偶然的事故。天利生化公司还计划在28日开业呢，谁也不想发生这种事故。天利生化公司在给他们的报告中称，在开工前，他们已经对进厂员工进行了一周的岗前培训。　　但是，令人不可思议的是5人全部死亡，就是政府部门也不得不承认厂家在安全防护方面存在问题，负有很大的责任。王益冰说，至少说明厂家在安全方面没有用心。周留根也有同样的观点。“如果有起码的安全常识，事发后，在上面的人马上报案，而非救人，这起事故就完全没有这么严重。” 　　事故发生后，江苏省政府立即做了批示。安抚好家属，同时对厂家追究相关责任，但是也要保护好厂家合法的利益。　　接到通知后的家属很快赶到金家坝。由于事先并没有告诉家属真相，所以，当他们突然知道悲剧后，悲痛万分。周留根说，看到那种场景，他都想哭。　　罹难者之一叫孟赞，今年才20岁，周留根接待了他的家属。　　孟的母亲不能接受这个现实。她哭诉说，6月份，孟赞在农干校中专毕业后又考大专，分数已经够了，但是还没有接到通知书就出来打工了。然而，这一出来，再回家乡时已是骨灰一盒。　　金家坝镇劳动保障所另一女职员说，其中最大的23岁死者也是第一次出外打工。他到了金家坝镇后，几乎每天都打电话回家。　　然而，从此他的母亲再也听不到儿子的声音了。　　C　追踪事故根源曝出用工黑洞　　12月1日，就昆山中毒事件，记者与昆山开发区劳动保障所取得联系，一自称毛姓的负责人表示他们还没有听到乔坤彩印女工中毒事件的反映，不过他称将就此事展开调查。　　与“还没有听说”截然不同地是金家坝死人事故。事故当天晚上，金家坝政府部门就紧急成立了“11·27事故处理工作组”。12月1日，王益冰说，他们已经三天三夜没有睡觉了。　　重视的不仅仅是金家坝镇，处理的也不仅仅是这起事故。据了解，苏州市政府、吴江市政府均成立了专门小组。　　事发后，不仅是政府部门，金家坝的企业法人也被全部召集开会。　　12月1日，就这两起事故隐患存在的根源采访苏州劳动保障部门时，苏州劳动保障部门对此均讳莫如深，苏州劳动局有关人士表示，这两起事件中有明显违背了劳动法的有关规定，他们调查后将作进一步处理。　　两件偶然的事故几乎发生在同一时间，十分容易让人有这样的联想：由于外资企业往往比普通企业享有更多特殊待遇，造成当地政府及劳动部门的监管职能日趋边缘化，这是不是造成这两起事故隐患的根源所在？　　对此，苏州市劳动保障局一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劳动稽查工作人员坦言，苏州是外资企业占经济主体的城市，在目前劳动部门接到的劳动纠纷中有3成是外企或有外资背景，这其中又以劳动合同和劳动安全保障问题占多数，外企里出现违背劳动者权益问题，处理起来其确实有难度。　　首先是归属权问题，就拿苏州来说对外企有关劳动方面的问题，不同地区处理起来可能还有所差别，如园区（新加坡工业园区）有自己的劳动保障机构，新区（苏州高新技术开发区）也有，对外企劳动保障问题都有?约焊昃〉陌旆ê痛胧黄浯危馄罄镆恍┕娑ㄋ淙豢雌鹄床缓锨槔恚裁挥忻飨晕シ蠢投ǖ牡胤剑砭秃芡诽邸? 　　最后，一些劳动者自身也存在意识问题，不少劳动者尤其是外地打工者为了珍惜来之不易的工作，不愿向公司提出，或者出现问题不敢向劳动部门反映。使得劳动部门在取证上比较麻烦，很多问题可能被私下解决。劳动者因此常常会吃闷亏。　　事发后，警方封锁了天利生化公司，其11月28日正式开业的预想成为泡影。　　5位罹难青年没有签劳保合同，就更不要说保险了。所以，这次赔偿款也都由天利生化来出。周留根无意中透露说，赔偿款在10万元到20万元不等。　　周留根心疼地说，孟赞的母亲每花一分赔偿款都将想起她的儿子。　　而她将永远再也不能见到儿子一面。　　对于一个生命，没有天堂，只有人世。　　《江南时报》 (2003年12月07日第二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