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76岁美籍华人收藏的两尊魏唐佛首被确认分属龙门石窟的古阳洞和火顶洞。1992年开始，国宝回归计划在收藏者、地方政府、国家文物部门和文物商之间一波三折——

　　今年7月5日,76岁的美籍华人陈哲敬携带他所收藏的16尊佛像回国,在北京饭店举办了一次“珍稀文物展”,其中有两尊佛首已经确认是龙门石窟当年被盗之物。一件是北魏时期雕琢的古阳洞“高树造像龛”主佛的佛首,一件是唐代雕琢的火顶洞一尊左胁侍菩萨的头像,皆属国宝级文物。

　　5个月后，两尊佛首仍陈列在北京饭店展厅，并没有回到它们曾经离散了近一个世纪的龙门石窟。

　　佛首寻找佛身的故事

　　陈哲敬，现居香港。12月3日，他在电话里说，自己早年曾在上海师从学贯中西的张充仁学习雕塑，又在刘伯年、来楚生门下学习书画和古画鉴定。上世纪50年代中期，举家迁往香港，以雕塑为业，后在美国洛杉矶为影视明星制作蜡像。每尊蜡像售价2000美元。与此同时，陈开始收藏中国佛像，至今，其藏品已包括大大小小200多件中国佛像。

　　1991年，陈哲敬从美国一位私人收藏家手中购得一件北魏时期的佛首，从瘦型脸和衣褶看，他初步推断为龙门遗物。也就是从那一年始，他不再雕像。陈哲敬说：“我突然觉得，保存这些佛像比我自己雕价值要大得多。”

　　同年底，陈哲敬将这尊北魏佛首的照片寄给中央美院美术史教授汤池，汤池先生曾多次带学生去龙门写生，对龙门各个洞窟的风格颇为熟悉。见到照片，汤马上认出是龙门古阳洞的失物。1992年10月，陈哲敬带着二三十幅佛首的照片来到龙门石窟，拜见了时任龙门石窟研究所（现改为研究院）名誉所长温玉成先生，希望与龙门石窟研究所合作，对这些照片进行鉴定。

　　随后,温玉成安排所里的王振国陪同陈哲敬一起考察。

　　12月1日，龙门石窟研究院副研究员王振国向记者讲述了当年的鉴定复位过程：

　　通过对造像风格、残迹尺寸的勘测，当时只用了10天，王陈二人就确认一尊佛首属于龙门石窟古阳洞内的高树龛佛像。高树龛位于古阳洞北壁上层，是由北魏民间佛教团体“邑社”社主高树等32人于公元502年出资兴造，龛内造一释迦牟尼坐佛像，所确认的佛首就属于这尊佛像。

　　确认高树龛佛首以后,陈哲敬离开了龙门石窟。王振国则用了三个月时间对龙门石窟被破坏的残迹作了全面调查。这一调查过程又有意外发现。1992年11月底12月初,王振国的目光被火顶洞一雕像残迹吸引。火顶洞内主尊的左胁侍菩萨是观音菩萨,但头像残缺。而陈哲敬收藏有一观音菩萨头像,经过仔细核对,身首正相吻合。

　　“目之所及，仅此一头”

　　12月2日，龙门石窟风景区内温泉潺潺，顺龙门东山拾级而上，火顶洞外铁栅紧锁。火顶洞建于唐代，内有雕像7尊，一主佛，主佛南（右）北（左）壁各立一弟子、一菩萨、一天王。除北壁弟子雕像外，其余各尊头像都已不在。那尊无头观音左手下垂，握着净瓶，右手臂向上弯曲，持有柳枝。

　　火顶洞下是火烧洞，再下就是高树龛所在的古阳洞，古阳洞是龙门石窟开凿最早的洞窟，始建于公元493年，主佛释迦牟尼，南北壁面层层列龛直至窟顶。

　　据王振国调查,古阳洞内的大部分造像被凿毁于1918-1935年间,并且,绝大多数至今去向不明,王振国介绍:“龙门石窟有佛像近11万尊,但现今完整的不到十分之一,其中很大一部分被盗卖到了国外,现在世界各大博物馆内能确定是从龙门流散的文物也不过五六十件。”

　　“龙门石窟始建于北魏，但北周开始就遭到破坏，以后一千多年时间里屡毁屡建，直到明清年间才是龙门石窟的相对稳定时期。民国期间又到了大规模被毁、被盗时期，1918年到1935年是龙门石窟遭劫难最为深重的年代，重点劫掠对象就在古阳洞，洞内残存的龛像几无遗漏被全部凿下，不仅是头像被凿，佛身、佛龛也被整体、整块凿下。”

　　到底是谁盗卖了国宝？民间组织中华抢救流失海外文物专项基金会（以下简称海外文物基金会）主任助理、筹资部长赵宏说，他曾就此翻阅了大量资料：法国教授沙畹曾在1906年到过龙门，当时在他拍摄的照片里佛首还在，日本学者关野贞、常盘大定也曾于1907年和1921年来到龙门，在他们随后所出的《支那文化史迹》中，图版2-53中，“高树造像龛”主佛已空留一躯体。由此可以断定，佛首是在1906年与1921年之间丢失的。

　　而清末著名金石学者罗振玉在他关于龙门雕像的记录中提到，伊阙造像（龙门佛像），在20世纪初时曾在琉璃厂存放过一段时间。

　　“当时琉璃厂有一个著名的商人叫住续斋，1954年公私合营时曾查出，许多盗卖文物的合同均由住续斋签名。此人又与卢芹斋关系非同一般，史实表明，由于卢芹斋特殊的政治背景和负责进出口贸易的职务之便，从1915年起至1949年，他盗卖的文物不计其数。”

　　赵宏说：“从时间上看，基本上可以推定两尊佛首为住续斋、卢芹斋两人盗卖，当然，这只是我个人推测。”

　　“目之所及，仅此一头”是赵宏提到高树龛佛像时一再重复的八个字。他介绍，古阳洞佛像有20品，高树龛佛像是第8品。而且这尊佛首保存得非常完好，面部一点没有损坏，连发髻和头下的一点衣饰都纹理清晰。“绝对可以称得上是龙门石窟里的第一，也是惟一。”

　　提起两尊已经找到的佛首，王振国也很是欣慰：“如果这两件佛首能回到龙门，可以将佛首陈列起来，然后在原来的位置上仿制原件供游客参观，并用文字注明是仿制而成的。”

　　十年辗转回归路

　　关于两尊佛首的回归，北京文物圈有个耐人寻味的传说：当年洛阳人为陈哲敬设宴送行，席上有位官员提出：“陈先生就把佛首捐回龙门吧”，陈哲敬思索片刻回答：“好，那烦请你们办理入关手续，下次龙门建窟庆典我带回来。”回到美国后，陈哲敬就将佛首带到了香港，可是直到龙门庆典开始也没等到入关手续，陈只好空着手去参加庆典。

　　2001年，北京一位古董商人鞠肖男听说此事，毛遂自荐找到陈哲敬，与陈哲敬聊了两个小时，随后很快签订合约：因陈哲敬年事已高，陈所收藏的200多件佛像由鞠肖男帮助销售，佛像全部搬运到鞠肖男处，此后的费用全部由鞠肖男承担，陈哲敬不能再与第三方商谈佛像转让之事。交易成功由陈哲敬付给鞠肖男雇佣费。据鞠肖男讲，该合约是不可撤销的、惟一的、无限期的。

　　2002年，鞠肖男成为海外文物基金会一名专员。此后不久，他向基金会提出龙门流失佛首回归计划，希望以基金会的名义完成佛首的正式回归。2003年，该基金会派人前往龙门，向龙门开价50万美元，希望龙门出资购回佛首。

　　12月3日，龙门石窟管理局副局长韩玉玲回忆说：“7月，海外文物基金会派人来了，请我们去北京看展览。我们到北京之后见到了经纪人鞠肖男。”

　　今年8月,王振国等人到北京饭店观看了实物,同去的还有龙门石窟管理局的有关领导，“看到了真正的佛首以后,我才确信无疑,以前我只是看到佛首的照片。”王振国说,没见到实物之前,他对外界一直保持沉默,主要是照片上看不到佛首的背面。

　　在与鞠肖男接触过程中，龙门方面表达了希望文物能够回归祖国、回归到龙门的愿望。鞠肖男表示陈哲敬不会捐赠，可能会卖给国内，在同等条件下会优先卖给龙门。

　　“陈先生也是从别人手里购买的,我们不指望他捐赠给我们,但鞠肖男开出50万美元的价格也太高了,我们无法接受。”韩玉玲说。

　　鞠肖男对此的看法是:“如果参照国际市场的价格,这个价位是太低了,而且这个佛首在古阳洞已得到确认,古阳洞除此再无一个完整的佛首,它的艺术价值是不可估量的。”

　　“50万美元的价格是我与陈哲敬共同商量的。”鞠肖男说，陈哲敬目前没有经济来源，生活很艰辛。

　　韩玉玲提出了这样的观点：“这两个佛首是龙门帮助陈哲敬先生鉴定、复位的，如果不是我们帮他鉴定出是龙门的文物，文物也不会有这么高的价值，所以希望陈先生能好人做到底，让佛首回归龙门。毕竟龙门还是个负债单位。”

　　据鞠肖男讲，鉴于龙门自身还负债2个多亿，他曾在今年7月份给国家文物局局长写了封信，希望国家文物局考虑到龙门自身的困难，由国家划拨资金给龙门，以帮助龙门购回佛首。

　　此后，龙门石窟管理局也到河南省文物局、国家文物局流散文物处反映这一情况，希望有关部门能够筹集资金购买佛首，不过至今尚没有走书面程序，韩玉玲认为：“主要是我们与陈哲敬先生至今没有见面，不知道陈先生购买文物的价格，我们的购买价格也没有谈拢，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我们决不会让陈先生吃亏。”

　　12月2日，河南省文物局局长常俭傅表示已知道此事：“但至今也没有接到正式汇报，文物回归我们出些经费也是情理之中的，但关键是看价格能否承受，如果最后需要我们协调，找有关国家部门筹集资金，我们也一定会尽力的。”

　　12月3日，两尊佛首依然摆在北京饭店的大厅。当晚，国家文物局保护司社会文物处处长屈胜瑞在电话里抱怨说：“你们越关注，文物的价格越上涨，国家有多少钱也不够买呀，到时吃亏的是国家。”秦文钱昊平陈杰(据《新京报》）